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即便是他自己。
那把锃亮的匕首，直挺挺的穿透了雪離巨大的蛇脑。但同样，雪離也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望着自己被毒牙划伤，泛着如同淤泥般黑漆的伤口，黄天殇并没有觉得有多痛苦，淡淡的看了雪離一眼。
他真的是不痛吗？是的，他不痛。
死人是不会有痛觉的。黄天殇现在，与死人无异。
他忽然发现这自以为的致命一击，竟是那么的柔弱无力，如果雪離拥有人类聪明的头脑，那他必定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的手无力的软了下来，心底此时毫无波动，毒性顺着伤口缓缓侵蚀着他的大脑，他无力的滑倒下来，慢慢的，双眼渐渐模糊，滑进了那死亡深渊........
“恩呵呵....”黄天殇的惨笑比哭还难听。
他捂住那只乌黑发紫的手臂，如同一片凋零的落叶，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沉重的呼吸着。
九重生木头一样的愣在那里，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但是木头不会动，人却会动。
九重生是个人，他会动，而且动的比谁都快。
九重生刹那间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了原地，等他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人们的眼前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样东西。
巨蛇的身上，却少了一样东西。
无论是人，亦或是蛇，都不会希望自己的脑袋被别在别人的裤腰带上。
血是殷红的。黄天殇的脸是青的。
“算你命大，若不是这獠牙早已被打断，恐怕你现在已经命丧黄泉了。”九重生无奈的笑笑。
他笑的不是黄天殇，他笑的是自己。
何必呢？他大可丢下他自己走，只不过是不到一年的交情罢了。
...........
“这么说，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黄天殇的面孔冷若冰霜，“你若是想死，枪就在旁边。”九重生夹住巨蛇头颅上最后两个獠牙，咔嚓一声拔了下来，“只可惜我现在已经是半截入土的遭老头了，对着自己脑袋打都不一定崩的死我。”
“你真的不打算留着你这条命去把事情给搞明白？”九重生忍着痛，一用力揪下自己的一根长发。他的头发很长。他手脚麻利的将两颗獠牙用自己的头发绑好。
“我的命，值几个钱？恐怕也就我这套30年前的风衣还值点钱了。”黄天殇的风衣满是灰尘。30年，他从未洗过一次。
“我不明白。”九重生转过脸，“你这么不要命，战场上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越是想死，我就越不容易死。”黄天殇淡淡的望着窗外，“毕竟战场不是童话故事。任何人都不是战争的主角，所有人的命运在战场上都成了谜。”
黄天殇顺手摸了摸口袋，那盒满满的香烟此时只剩下一个破旧的包装。
“你离开战场多久了？”九重生点燃最后一根烟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至今都未离开过。”黄天殇费劲的推开窗户，凛冽的狂风呼啸着席卷而来。
“........等着一切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什么打算？”
“你不准备再找一个吗？”
黄天殇浑身一个激灵，眼神中闪烁着火花。“一把年纪，将近60多岁的人了，还有什么意义吗？”
一阵沉默.......
“我们去哪儿？”
........
“回家。”
家，多么熟悉，多么亲切的字眼。可是，哪里是他们的家。黄天殇游离于战场多年，四海为家，究竟是什么，令他魂牵梦绕？他渴望拥有正常人的生活，渴望平淡的结束自己的这一生。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两个人一路无话。他们特地走过那片雪地。
同时也带走了那样最为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周子文会把它藏在身体里？”
“雪離应为洪荒之流的守护者，循其而动，她或许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避开雪離的追杀吧。”
就算知道了，又有多大意义？九重生便不再发问，只顾低着头往前走去。“周子文的后事，就麻烦你了。”“嗯。”两个人都没在意回程的路竟是那样安稳。
回到中国，黄天殇踏上了回到南京的火车，而九重生也回到了那个冷清的学院。
到家了。依旧是那样，孤寂，潦倒。
他仍然改不掉抽烟的坏习惯。他将近三个星期没抽过一根烟了。
一切仿佛跟一场梦一样，亦真亦幻。
这一个月内，自己经历了如此巨大而悲痛的得与失，整个人如同一团极有韧劲的面团一样被人任意蹂躏，自己越是往下深究，失去的，破碎的，就越来越多。
他青春不老，却失去了自己存在于世界上的意义。
他武艺高强，却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他身强力壮，却连仅仅最为渺小最为微弱的，仅仅是拉住她不让她离去都做不到。
一切对他来说是否太不公平，是否太过沉重。
“你打算何时告诉我真相......”黄天殇面无表情的问道。他的话语中没有一丝感情，根本感受不到哪怕是一丝丝的无奈，悲伤或是愤怒。
“我已经受够了你那什么「时机成熟就告诉你」之类的屁话。给个直白点的答复，说，还是就不打算说了”
墨子淡淡的看着他。他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起点，看透一切但却什么都不知道。
“你要的真相，怕比你所付出的一切要小几百倍。”墨子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他不愿再看到为了他的秘密和真相而受到伤害之人的表情，这一次，他不得不选择逃避。
“我无所谓......”黄天殇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上一口，缓缓的呼出一口白烟。“总得让这一切有个着落，好让那些因为你那些狗屁事情而牺牲的人死的明明白白不是吗？”
他苍老了好多，好似他体内的衰老基因即使是永驻青春的不老泉也克制不住的。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终极大杀器，也根本没有什么隐藏在他处的桃花源......山下家族，和我那些愚昧无知的后生们梦寐以求用来改变时代的机关早已被我销毁至尽了。”
.......
又是一阵沉默。
“我欺骗了他们。”
“你骗了他们所有人，不是么？”黄天殇没有发怒，只是一阵阵干涩的苦笑，就像是一切都在他预料中那样。“你骗了公尚过，骗了禽滑离，骗了所有跟你有关系的人，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他们知道，墨家的机关术和血脉实际上早已消亡了。”墨子闭上双眼，“我确实制造过一种终极杀器，它结合了我五十多年来修行的心血，融合了我墨家即将消亡的机关术以及各种强大的巫蛊堪舆之术，妄图以此来作为最后一搏，作为向世人展示墨家再度复兴的一个壮丽的标志。”
“但是你却把它毁了。”黄天殇依旧是在苦笑，“毁掉了你五十多年来的光阴，毁掉了你曾为此付出过，牺牲过的一切。”
“同时也抹去了墨家最大的一个威胁，一个毒瘤。”墨子叹了口气，“禽滑离聪明绝顶却心术不正，高石子韩非子孤傲自满，野心勃勃，公尚过一心为了证明自己的强大，一双双贪婪的眼睛向这不起眼却致命无比的东西伸出魔爪。这一切，在禽滑离被我封入绝境之时我早已明白。”
“所以在复兴和血脉之间，你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黄天殇手中的烟很快便燃烧至尽。
“是的，我雪藏了墨家，让弟子血脉在不知情中以适当的斗争延续下去，即使是过了几百年，几千年，他们也不会忘记自己是墨家人这个令他们骄傲的秘密身份！”墨子仰天长叹。
黄天殇醒了。
他释然了。
一切不过是一场时隔千年的骗局，他为了保住墨家的子孙后代，不知做出了多少艰难的抉择。他很痛苦，他也很痛苦。
子文.....墨雨是墨家人中唯一个知道真相的，通过测试的人，她选择了离开，选择了放弃墨家人的身份，来到这凡间，与她的有缘人相见，即便早已是一百年。
她死前吞下的那个秘密，也让他豁然开朗。
忽然，黄天殇发现一根银色的丝线从头顶飘下，他摘下头盔，轻轻一捋，更多的银丝从头顶落下。
他望向镜中的自己，笑了。
他走了。
那个早该离去的人，走了。
带着本不属于黄天殇的东西，也是黄天殇不再需要的东西，走了。
他看着苍老的自己，如同欣赏杰作一般，如同会见一个多年未见的友人一般，笑了。
我是黄天殇，黄天殇就是我。
我便是自己。
.........
九重生看着电话，踌躇不决。
他开始考虑山下松井当初的提议了。
“如果你同意你的师父被炼制为我的傀儡，我就把那些因为你而死，因为得知真相而死的人带回来。”
“我凭什么相信你？”
“很简单。”山下松井给他发了张那尊金刚煞的魂位。
“因为你别无选择。”
我真的没有其他选择了么......九重生蓦然到。
就在他要拿起电话拨通山下松井的号码时，一通电话忽然提前到来。“九重生，是我。”
“黄天殇？你的声音怎么....”
“他走了，把不属于我的东西都带走了。”
九重生的脸抽搐着。
“他告诉了我真相，一切都是一场骗局而已。现在，我们必须做完墨雨未曾做完的事。”
九重生嗯了一声。
“守住龙脉，什么五形完全是墨家人设下的陷阱，他们为了保住龙脉在各个吐息处设置了风水陷阱，我们遇到的雪離就是水的守护灵。”
九重生的手颤抖起来。
“还有山下松井，猜猜我找到了什么。”黄天殇在电话那头冷笑道。
“她根本不是山下提昭的亲女儿，他的妻儿早已在日本战败后饿死于饥荒，至于这个山下松井，是当初他在鄱阳湖出事当晚捡来的弃婴！”
碰！九重生的脑袋彻底炸成了一锅粥，他强行克制住自己，示意电话那头的黄天殇继续说。
“山下提招本人透露过，他的那个「女儿」在长到四五岁的时候，身上忽然长满了类似鱼鳞一样的东西，密密麻麻遍布全身，刚开始医生只是当成严重的皮疹，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治疗，但是后来他们发现，无论他们再怎么努力去除那些鳞片，又会变本加厉的长回来。不仅如此，再两三个月后，她的脸忽然长得修长，而且从天灵盖两侧伸出了如同雄鹿一般的犄角（虽然很小），口鼻附近也长出了骇人的毛发和两根细长的触须。”
“龙？”九重生战战兢兢的问道，“从他的描述来看，是龙无误。”
“当时为了不节外生枝，日本秘密召开了一场医学研讨会来处理这个问题，十几个专家提议对她进行解剖，从根本治疗这一症状。”
黄天殇翻阅着山下提昭留下来的笔记。
三年前他有个记者朋友（其实也不算朋友，只是认识罢了）出车祸意外身亡，身边也没有什么亲人，有些处理不掉的像笔记什么的，就留在了黄天殇那。他那个记者朋友就曾深度采访了山下提昭，一字不落的记录下了他所说的一切。
“但是她的身体被剖开之后，专家们发现，里面居然什么都没有，没有器官，只有一颗极其耀眼夺目的石头镶嵌在血肉之中。”
“龙丹？”九重生暗自惊诧，龙丹可是需要一个真正的强大的龙神，孕育千年而来的精华，但是这个人......不，这个龙人，居然直接跳过了蛟的阶段，而且小小年纪就有了颗龙丹。
没想到，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大小姐居然是一条真正的神龙。真的是太不可思议了，不过经历了那么多，对他们来讲也算不上什么爆炸性的消息了。
“山下松井本人似乎还不知道此事，还天真的以为自己是个人类。”黄天殇挂掉电话。按道理来说，一切该与他再无任何瓜葛，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想查下去。也许是因为使命？因为那根本莫名其妙不该再有的使命感趋势他再次行动？
谁知道呢，天晓得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