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冉君
“呼……”
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
他从房间里跑了出来,院子在星空下感觉很神秘,有一种探险的感觉,所以他穿越回廊,跑到父亲书房外的院子中,然后,他看见了。
沙沙。
风将枝叶吹动着,月色蒙眬,一名男子,独坐在父亲最爱的石桌上独饮,他有着猫耳和灰色的长发,身上的长袍则随风飘荡着。
“嗯?”那男子望了过来,他瞧了过来,淡漠的脸上有着翠绿色的瞳……他看呆了。
“哦……”男子的嘴角轻勾,酒杯还抵在嘴边,眼神似笑非笑,“是你啊。”
“冉君。”
×
“……”迷迷蒙蒙间,阳光从窗户的缝隙中照耀而下。
……睡着了吗?
冉君拨了拨发,从桌上撑起手臂,手上被竹卷的书压出一条条红色的痕迹。
他静静凝望着手臂,思索着。
他记得很清楚,自从那天以后,他脑海中会一直浮现那个画面。
他很想再看一次那个人,一次也好。
但每次诉说,却好像总被当作是童言童语笑过去了,冉君苦笑起来,撑着头,无意义地翻动着底下的竹卷。
已经,快十年了吧。
……竟然都这么久了,不过想来也是,有谁会去相信一名五岁小孩所说的话呢?
但冉君却十分坚信着那是真实存在的人。
一定存在着的,而且就存在这个家中,总有一天,他会再看到的吧……
会的吧。
啪搭声响起,一只黑色的猫从窗户跳了进来。
“喵。”
牠翘着尾巴,稳稳地站在书桌上,而那声响,正是牠踏在竹卷上的声音。
“嗯?绿痕,你来啦。”冉君微笑,抚摸了下撒娇的猫儿。
这是父亲的爱猫,懒懒带来的一只黑猫,一开始还伤痕累累的,后来经过休养好转,就跟懒懒一样,赖在家中不离开了。
他还记得,绿痕这名字是父亲取的,不,应该说,是懒懒那只灰色的猫,咬着父亲的衣袍,让父亲蹲下身,状似真的在跟他对话般点头回应后,才站起身说的。
那时他还很小,不太懂这行为有多奇怪,倒是母亲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灰色的猫……冉君的手突然顿了下。
他记得,懒懒的眼睛,也是翠绿色的。
“不……不管怎么说,都没可能吧?”冉君低低地自言自语。
“喵?”绿痕像是察觉什么,灵性地蹭了蹭冉君的手。
“啊,没什么。”冉君笑笑,思绪却又落到了那个妖异般的记忆中。
那时候,看呆的他,傻愣愣地直直望着对方,然后再踏出第一步时,还不稳的小小身躯,就这样往前扑去。
“──噗。”
一声,是撞到衣袖的声音。
“不要紧吧?”
那个人离自己好近。
淡淡的体温,轻轻的声音,柔软的不可思议的长发,还有那魔幻般的翠绿眼瞳,以及,在月光洒落下晃动的猫耳……
“啊。”
冉君再度顿住了。
猫耳。
“喵。”绿痕歪过了头,望着他。
“猫……”
难道,真的是懒懒?
他怎么会现在才发觉呢?
冉君瞬地站起身来,推开门,往父亲的书房跑去。
“啊。”他记得那时,那个人也是这样喊的,因为他将还小的自己扶正,正要起身退回去时,却发现一缕发被冉君捉住了。
所以,那人无奈地笑了。
“可以不要抓着吗?”
那时的自己,只是一直呆滞地望着他,久久不能忘。
直到被母亲呼唤的时候转头,等到回头时,便再也没见着那人了。
冉君在回廊上奔跑着,内心却杂绪万千。
如果那人真的是懒懒的话,那么父亲肯定知道的吧?
因为父亲跟他是这么的亲,而懒懒,也好像真的很有灵性那般,所以,所以──
冉君穿越了院子,在转弯处煞住了车,阳光下,父亲正坐在石桌边翻着账簿,习惯微笑的脸就算没有笑容,也好似在笑一般的温柔,而懒懒。
懒懒正趴在父亲不远处的石椅边睡着,那在阳光下彷佛是金色的毛发,闪闪发亮。
冉君愣住了,他该怎么问?
“父、父亲。”冉君提起勇气,向前一步。
“嗯?”被唤作父亲的青年,仪秋,抬起头,见着冉君战战兢兢的模样,微笑了起来,“怎么了?冉君,过来吧。”
“是、是的。”冉君吞了口水,将握紧的双拳放到身后。
不能怪他这么紧张,毕竟那个人、那个人,在他的梦中,已经长达了十多年。
他眼中忍不住偷瞄懒懒,此时的懒懒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耳朵略动了下,瞇起眼来看他,但是不到一会就翻过身,继续浅眠。
冉君再度吸了口气,踏上前去。
“父、父亲。”
“嗯?”仪秋翻过了一页账册,在上头写画些什么。
冉君闭上眼:“请、请问,请问懒懒可以变成人吗?”
然后他看见自己的父亲停下翻阅的动作,放下笔,很自然温和地抬起头,无奈宠溺地笑道:“冉君,你又再提你那个梦了吗?”
“……”冉君的眼前像是什么破碎了般,他望向懒懒,一动也不动的,似乎是听不懂还是无关紧要的模样。
他却没有第二次问的勇气了。
仪秋站起身,走到冉君身边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笑着:“是不是刚刚睡着又梦见了?你瞧,手上的红痕还在呢,如果读的太累,要不要出去走走?”
“……”冉君低下头:“不用了……父亲,大概,是我在作梦吧……”他声音有些飘忽。
真的是梦吗……?
那么,为什么要让他梦见,又为什么让他感觉到,那是如此的清晰。
冉君第一次质疑起自己的父亲,但是仪秋的态度确实十分自在,挑不出任何毛病,而且,他也不曾骗过他。
这些话语也像是正常人所说的。
但是……
“冉君,你还好吗?”
“是的父亲……我想,再去把书看完……”冉君低下头。
“是吗,冉君,你也十五岁了,要不要去游历一番?这对你或许会有帮助。”仪秋的手拍在冉君的肩膀上。
也能早点脱离那个你们所谓的梦吗?
冉君苦笑起来,却点头答应。
“好的父亲,等我看完手上那卷书,过阵子我便出发。”
他也该是时候,物色个好的人家,来继承家业了。
“嗯,有问题可以来问我哦。”
“是的父亲……”
懒懒,是你吗?
你会是那个人吗?
会不会这个秘密,连父亲都不知道,只有他亲眼看见呢?
慢步走回房间,冉君再度想起了那个月夜,灰色的发、翠绿的眼,怎么看、怎么想,都是懒懒啊。
冉君伸出握着的左手递到唇边,就好像当初捉着那人的长发般,他闭起双眼,斜靠在墙边。
懒懒,如果,如果真的是你的话,如果,如果真的可以的话……
他只是想再见一面而已。
只要再见一次就好……
就只是这样而已啊。
×
“懒懒,你一直在这啊?”仪秋提着灯从书房中走出,对着石桌上的少年无奈一笑,“天这么黑也不点个灯,赏月吗?”
“晚安,仪秋。仪秋,我被你儿子看到了。”懒懒竖着耳朵,偏着头说道。
“啊?冉君吗?”仪秋一愣。
“嗯。”懒懒点头。
“……应该没关系吧,他还这么小,很快就会忘了吧,顶多他问起时我当不知道就好,别说这个了,来陪我喝一杯?”仪秋笑着将灯放到石桌边。
“好啊。”懒懒也轻轻笑着,将酒杯再度递到唇边,在仪秋落座的瞬间,发色和瞳化为黑色,猫耳也消失无踪。
“仪秋,把灯熄了吧,今晚月色很美。”
“好。”
即使到了冉君长大的时候,对仪秋和懒懒来说,这只不过是个小插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