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说出,这事也只能这样办,明枪暗箭,一并挡着便是,身处这鬼蜮燕鹏程早就看得明白,鬼吃人,鬼吃鬼,任你是生性良善,与这些蛇蝎之辈待在一块,不想害人也得硬起心肠,遇到这种一心就刁钻你的,你若抱着息事宁人,让了几分,日后便不得消停。
被今天这事一闹,燕鹏程和赛神猴这洗紫河车就有几分耽误,两人也不多言,抓紧在天黑之前洗完回城,一到天黑,城内城外的孤魂野鬼就耐不住性子,尤其今晚是中元节,小心提防为上。
待洗完已是月上梢头,周边静悄悄的,却是多了几分阴寒,匆匆一收拾俩人就回城,本来他二人就算回城也要做各种杂役,只是这洗紫河车本是互相推脱交给这二人,干完这事倒是能落得个清静,早早就回房歇息。
赛神猴累的睁不开眼,沾床就倒,燕鹏程和他同睡一间,躺在床上,也有几分睡意,只是左滚右躺,全然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这白天遇到那个道人,好生逍遥自在,真真切切让他羡慕,又联想到他一个生人为何会误入阴土,难道是被骗过来的?但又不像。
种种疑惑让他睡意全无,他猜测这道人恐怕现今还在城外,燕鹏程心中就忍不住就想去找这道人,城外虽大,但方圆能容纳这道人的落脚地方也就那么几个,最近就是一座破落土伯庙。只是他心中还有几分隐情,这日鬼门大开,阴兵也不会管,自己这时候出去遇到孤魂野鬼倒还好,要是碰到恶鬼,一个不慎,怕是被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但一丝念想还是让他躁动不安,他平日看蒲书生的神怪志异之类书籍,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可能碰到仙缘了,也不知自己是否是胡思乱想,但在酆都待久,看多了阴兵鬼将,恶鬼罗刹,他们呼风唤雨的法力,最不济一个也比他强上百倍有余。
他就常想,若是自己也有海裂山崩的法力,就能离开酆都去往别地,只是自己有心修法,但在酆都他这样被勾了一魂一魄的人,还算是生人,幽冥鬼法根本不适合他,也不会有人教。
今日见这道人,当时还并没觉得他有多不凡,但躺在床上,他忽地回想起当时场景,河边土地因水气缘故,多是松软难踩,这道人当时大步走在河边,自己追了一路,光顾着喊,待到回时才发现,这道人一路走来连个脚印都没有,他又不是鬼,怎么会连脚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若自己这般胆小怕事,机缘错失岂不悔哉。”终还是按捺不住,燕鹏程对自己道:“就算这不是仙缘,就算自己痴心妄想,以自己出身,也应该想办法帮助这道人速速离开这片鬼蜮。”
看着身旁赛神猴都打起了鼾,燕鹏程悄悄披上单衣,一把抓起放在床头的五鬼令牌便推门而出,一路去往城外,一出城,漆黑不见五指,耳边只能听到风声戾啸声,伴随着刺骨的寒意,燕鹏程不禁一时打起了退堂鼓,只是他自幼一人长大,磨练真性,轻易便不肯放弃,下定决心,这个念头刚起就被打消,一路按着以往的记忆,咬着牙扎进树林小道直奔土伯庙。
燕鹏程倒还不至于太鲁莽,在这鬼节出城,他还是有倚仗的,他手中紧握着五鬼令牌,虽说燕鹏程本身没有法力,但这五鬼令牌毕竟是阴兵所属的冥灵法器,等闲几个恶鬼碰见,畏惧之下也不敢害他,鬼也是欺软怕硬,或许不怕燕鹏程,但若见到燕鹏程手持着鬼兵的冥灵法器,也会思忖是否他背后有人撑腰。
或许真是如此,这一路走来倒是风平浪静,只是他手心已满是汗水,直到翻了一个上坡,看到了破落的土伯庙,他才松口气。
“有火光,这道人果然在这里。”这火光晦暗不灭,看起来转瞬就要熄灭,但燕鹏程还是心头一喜,明白自己找对了,火光当然不会是鬼点的,就快步走了过去。
迎着半敞的槐木扇门,燕鹏程一眼就看到庙内那白天所见的道人正坐在蒲团上,旁边有一簇快烧没了的篝火,面前摆着几个盘子和一壶酒,盘子上赫然还有着煮熟的大肉,红澄澄,一看就让人食欲大盛。
而在道人不远处角落旁还有几人,肚大脖细,气色很差,仿佛饿了很久,没有半分力气,只是互相依靠着,但还是均大叫道:“道士,大口的干!大口的吃!”
燕鹏程看在心中直道不妙,那几个可不是什么人,在火光照耀下连影子都没有,分明是饿死鬼。恐怕在那道人面前的酒和肉,都是鬼酒与鬼肉,在阴土,生人喝鬼酒无事,最多大病一场,要是吃了一口鬼肉,魂魄就要被强留在阴土。
这道人听得饿死鬼的话,倒没说什么,只是举杯饮了一口鬼酒,接下动了一下筷子,就要尝一口这红澄澄的大肉,根本没察觉出这是鬼肉。
燕鹏程心中凉了半截,“难道这道人真只是误入阴土,并无神通法力,否则怎会连这鬼肉都看不出来。”他也来不及多想,眼看这道人就要吃下这口鬼肉,立即三步两步上前狠踹一下扇门。
“呔!你这道人好生无礼,约我今日相见,说要好酒好菜招待我,自己倒先偷吃起来。”踹门而入,燕鹏程便抢过他筷子上的肉,一口咬下去。
这鬼肉味道就如腐烂的尸体,燕鹏程早已习惯,倒也没觉得难受,只是心中发苦,他这一番闯入,算是坏了这些饿死鬼的好事,怕是要难善了,得赶紧带着道人抽身走人,心中焦急万分,却又难于直接明说,自然心中发苦。
眼见好事被打扰,饿死鬼们便有几分不悦,眼中凶光毕露。
突然,道人开口:“贫道失礼,只怪我肚腹难耐,真是饿极了,又见这肉香气四溢,嘴馋之下,倒是先动筷,还请小友见谅。”他说着,眸子与燕鹏程正好相对,似笑非笑,眸子清明,隐有深意,燕鹏程心头一亮,便有几分明白,这道人莫非早就知道这是鬼肉,顿时心中也不慌张了,自己对这道人的猜测也有了几分把握。
道人话说完,便又捡起落在地上的筷子,筷子一搭就夹起一块肥瘦恰好的鬼肉,刚要放到嘴边,道人一皱眉,叹了一口气,竟是将筷子一扔,怏怏的道:“扫兴,扫兴。”
这惹得那几个饿死鬼急了起来,“道士,你这是怎了,难道嫌我们几兄弟做的肉不香,这肉在酆都也是难寻的美味。”
道人连忙摆手,“不,不,这肉自然是极好的,贫道也是饿极了,只可惜,贫道来酆都之前,曾尝过比这更好的美味,一想此,就有几分难以下咽,强吃也只怕是味同嚼蜡。”
“你这道人好生无理,我们几兄弟见你一人在庙中暂住,想必过惯了风餐露宿的苦日子,可怜你便想让你开开眼界,尝尝这美味,却没想胡编乱造来匡我们几兄弟。”这几个饿死鬼面色不愠的说道。
“贫道说的句句属实,贫道所尝过的那道美味,怕是踏遍山河都难寻,不过幸好,贫道这尝过以后,害怕再也尝不到这等美味,就留了一丁点做个念想,唉,倒是可惜,就剩那么一丁点。”
这话倒是勾起了这些饿死鬼的馋意,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心中嘀咕莫非真有这样的美味,燕鹏程在旁听着,也是有几分好奇,他到现在看出来这道人根本早就看穿这些饿死鬼手段,但他这样说到底是何意味。
这些饿死鬼嘀咕着,终是耐不住本性:“你倒是拿出来给我们尝尝是何等美味,我们拿这肉来换。”
道人左右不肯,摆摆手,“换不得,不值,不值。”
这些饿死鬼更是馋得要死,拍着鼓起的大肚子咚咚作响,又是互相嘀咕,神色不定,直到商量出了什么,为首一个饿死鬼便恳求道:“这样,道人,我们拿一件宝物跟你换,你便让我们瞧一瞧。”
话语一落,他便嘴巴大张,伸手一抓,竟然从肚腹内扯出一张黑符,宽约三指,长有一寸,上书七字:杀!杀!杀!杀!杀!杀!杀!
“你这道人看仔细了,这是黑山老爷给我们的七杀鬼符,谅你见识浅薄,不了解这宝贝的威力,我便告诉你,只要我等手持此符,念七杀过后,任你是远遁千里,肉身也定会七窍消亡,三魂七魄更是被勾过来。”
他这般说的仔细,燕鹏程也是明白,这是告诉道人,要是拿出东西不值,这七杀鬼符要杀的人恐怕就是面前这道人。
道人朗声大笑,“那你等便瞧好了。”
一翻手,电光银蛇,白煞煞的一片,“贫道这五雷正法,恰恰是在阴土一道难寻的美味。”
话语刚落,手中电光银蛇如有灵性的扑了过来,平地轰隆作响,整座庙宇都巨颤了一下,簌簌灰尘从梁柱上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