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后来我又去了几次护士长家里，每次都能碰见小玲，她回家的次数比以前更频繁，除了周末，平时也常回去。护士长就象母亲一样，每次去她家都让我感到很温暖，也象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来二去，我和小玲也就熟悉了，有时候一起散散步，聊聊天。
我逐渐也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护士长是想牵线让我和她女儿小玲交往，眼看女儿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希望为女儿物色一个好的结婚对象，而我们这些分配到企业来的大学生自然成为理想的人选。他们与其他介绍人的做法不同，一开始并没有直接透露意愿，而是创造机会让我和小玲认识，然后自然发展，所以也没有象其他介绍人那样被我一口拒绝，随着我对护士长一家渐渐熟悉，他们的意图我也更加清楚，心里也有隐隐的不安，我并不想谈恋爱，但是我又喜欢她家里的氛围，只想作为她家的朋友那样相处。
虽然我心里有一个界限，我不会跨越界限与小玲交往，但是他们的目的却是相当明确的，就是希望我与小玲确立恋爱关系，所以我也时常感觉到这样下去不好，有意疏远他们，而护士长还是一如既往的会经常打电话叫我去她家里玩，当然每次都会有小玲在家作陪。
我后来也了解到更多小玲家里的情况，小玲的父亲是我所在企业的干部处处长，她父亲以前在部队是团级干部，转业到地方后进入这家企业，从干部处的一个科长做起，现在是处长，后来干部处与组织部合并，她父亲又升为组织部部长，党委班子成员，负责企业中干部的选拔与任命，也可以说是企业的实权人物。如果想在企业立足和有所作为，那么这个家庭的背景和条件相当好，娶了小玲也就相当于打通了晋升的所有通道，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是我的心并不在这里，一方面我有女朋友，另一方面我觉得自己早晚会离开这里，我没有必要卷进这个权力交织着的漩涡中。这也是让我困惑的地方，我只想作为一个普通的朋友与她的家庭交往，这与他们的期望是完全不同的，处理不好这个关系，就有可能造成伤害，事实上，最后还是造成了伤害和不好的影响。
我们这个企业处于封闭的大山之中，企业内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的事情，都会迅速传遍企业上下并且弄得沸沸扬扬，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企业的领导干部，一般都非常重视个人的身份和名誉，不愿意卷进流言蜚语当中，特别是象小玲父亲这样的人，有军人的质朴和坦荡，又是企业要害部门的领导，珍惜名誉就象珍惜生命一样，就因为他的正直才得以在企业受重用，掌握重权，更不想有丝毫有损自己形象的事情发生。
我和小玲之间的不是交往而又象在交往的事，很快在企业传开，大家都以为我们在谈恋爱，对我也是侧目而视，我在各方面都受到关注和照顾，所有人都在羡慕我找了一个很硬的靠山，我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只有我心里清楚，事情根本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样，我不用解释也无法解释。
随着交往的加深，我也明显感觉到小玲对我的态度的变化。她是知道母亲和家人的意图的，见了我之后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好感，也没有恶意，我们就象普通朋友一样开始，保持着一般朋友的关系，都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示，我当然希望一直保持这种状态，她最初也比较喜欢这样的状态，没有目的，没有压力，轻松愉快。但是随着我们之间的事情在企业传开，大家议论纷纷，她也明显感觉到了压力，我们的交往不再象以前那样随意，见面时也多了一些不自在，刻意地想隐藏什么，却更显得别扭。
应该说小玲承受的压力比我大，大家都在看着她以及她的父母，小玲也不愿意让他的父母失望，更不愿意让他们丢脸，后来她也希望我们的关系能明确下来，在交流时会侧面地提示我她的想法，此刻的我也处于两难境地，既想与她保持普通朋友的关系，又不想伤害她，最后不得不告诉她真相，就是我已经有一个大学时期的女朋友，虽然两地分隔，但我并不想放弃，我以后可能会离开这里。
小玲在知道了我的真实想法之后，显得很伤心，她对我们的关系还是抱着很大期望的，而此刻希望破灭，她心里很难过，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没有再见面，也让她好好平复一下失望的心情。
四十二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继续把心思用在工作上，向同事们学习，向老台长请教，更多地承担起电视台的工作，一丝不苟地做好每一期节目，经常主动地加班加点，不计报酬，不计得失，乐在其中。
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制作室加班，已经是深冬了，天黑的很早，同事们都已离去，整个办公室走廊里只有我加班的制作室还亮着灯。我对着荧屏观看录像带中的节目，丛中选出我的节目所需要的素材，我喜欢在晚上工作，没有人打扰，更能集中精力，把工作做好。
就在我专注于节目制作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我走到门边，打开门，看见小玲站在门口。我把她让进屋，问她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她说：“我去你的宿舍找你，你不在，我想你可能还在办公室加班，就过来了，你果然在这里。”我说：“晚上安静，我更好做事。你找我有事吗？”小玲说：“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我说：“那倒不是，你已经好久没来了。”小玲说：“是呀，时间过得很快，你看上去还是那么自在。”我说：“这里也没有什么可做的，只有工作还有些意思。”小玲说：“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我是怎么过的？”我说：“这我倒没想过，出什么事了吗？”小玲说：“这段时间我压力很大，家人朋友都在问我和你处得怎么样了，怎么最近没见我和你在一起。”我说：“你没有告诉他们我的事情吗？”小玲说：“我怎么跟他们说呢？我只是说年底了工作都忙，见面少了。”我说：“也是，最近事情是很多，工作也忙。”
小玲沉默了一会，紧皱着眉头，我倒了一杯水给她，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接着说：“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但又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讲。”我说：“没关系，你说吧，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你。”小玲说：“你知道我的家人朋友还是希望我和你交往的。”我说：“我知道的。”小玲说：“我们的事也已经在企业传开了，我真的不想让爸妈失望、难过，所以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来找你。”我说：“你打算怎么办？”小玲说：“我们能不能继续保持朋友关系，当然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只是在他们面前假装朋友关系，维持现状。”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觉得这样处理好不好？”小玲说：“我想了很久，也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了。”我说：“既然你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可以答应帮你，这对我来说并不是难事。”小玲说：“那就拜托你了，我们可以偶尔见见面，回家陪爸妈吃个饭、聊聊天，只要他们高兴就好。”我说：“没问题的，这些我都可以配合你。”小玲说：“今天你可以陪我回家一趟吗？”我说：“好的，你等我，我关了设备，就走。”
小玲起身出了制作室，在外面走廊等我，我将制作室的设备一一关闭，将录像资料放回资料架，关了灯，锁好门，和小玲一起走出办公大楼，穿过花园和运动场，走进家属区，来到小玲家门口，敲门，护士长开门，见到是我们俩，笑盈盈地迎进门，走进客厅，小玲的父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我们进来，打了招呼，让座。护士长问：“你们吃饭了没有？”小玲说：“我们在外面吃过了，妈你不用忙了。”护士长把果篮推过来说：“那就吃水果吧，小玲，你来给小吴削水果吃。”小玲从果篮里拿出一只苹果削着。
护士长问我：“小吴最近很忙吗？有段时间没看到你了。”我说：“年底了，是很忙，工作多，经常加班，很惭愧，好久没有登门了。”小玲的父亲说：“工作忙是好事，年轻人一心扑在工作上，多做点事，也是对的。”护士长说：“还是要注意身体，不要累坏了。”我说：“好的，我知道的。”然后我们又闲聊了一会儿企业和工作上的事情，小玲的父母借故出门串朋友去了，留下我们俩人在家里，我知道他们也是为了给我和小玲创造更多单独在一起交流的机会。
他们一走，小玲对我说：“每次你来，我都能感觉到爸妈很高兴，他们是真的喜欢你呢。”我说：“也真难为你，为了取悦他们，想出这样的办法。”小玲说：“也难为你了。”我说：“没关系，我很愿意配合。”
四十三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一些心里上的变化，即使是普通朋友，也会比别人有一层更亲近的关系，更何况男女有别，我和小玲也是这样。虽然我们心里上都保持着普通朋友这层关系，随着交往的不断加深，互相也会更加了解，会发现对方身上许多优点和闪光的地方，每次见面也会不断引起心里上的波澜，其实这个界限还是很难以把握的，我对她的好感也在不断加深。
出身在这样的家庭，她的身上的确有许多吸引人的地方，她既具有护士长的温柔善良体贴的母性气质，又具有军人出身的父亲的沉着冷静宽厚的情怀，在交往中，我也不断感受到她身上更多的有点，她的美丽，她的随和，她的温柔，她的善良，以及她内心深处压抑着的情愫，我们都小心地绕过暗礁，不去触碰心底那个敏感的地方。
不知道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可以冲淡感觉还是在积聚能量，我感觉自己正在悬崖上跳舞，处于危险的边缘，越来越难以把持自己，不陷入到情感的漩涡当中。我尽量减少与小玲见面的机会，平时都用心在工作上，不去想个人的事情。我和小玉每周通过长途电话通话一次，话务部与我们办公室紧挨着，小玉通过部队的电话打进来，话务部的工作人员喊我去接，每次通话都超过一个小时，好象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相思，闻声如同晤面，听音彷佛见人，这种方式也是支撑我们坚持下去的力量源泉。每次通过话，就象充了一次电，坚定我离开大山走到小玉身边的决心。
所以我也必须压制住对小玲产生真感情，不跨越界限，把我们的交往限定在普通朋友的范围内，当然我也会配合她做一些表面文章，让她的父母以及周边的人看起来我们象是一对恋人。这真是一个艰巨的挑战，我越来越感觉到小玲的情绪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在假装恋人的过程中越来越投入了真感情，这也是让最我担心的地方。
有一天，小玲带我去王叔叔家做客，上次在小玲家见了王叔叔之后，他多次发出邀请，终于还是抽出时间让小玲陪我去了一趟。王叔叔是个开朗豁达的人，与小玲的父母是老朋友，以前小玲的父亲在部队服役，家里没有人照顾，王叔叔无私地伸手援助之手，给了小玲家里很多关照，帮她们度过了很多难关，王叔叔和小玲的母亲关系很好，为此小玲的父亲还曾经吃过醋，家人也常在开玩笑时用此事打趣小玲的父亲，但他们之间是那种纯粹的朋友关系，王叔叔也是一个纯粹的好人，他的乐观豁达给予我很深的印象。
在王叔叔家里，他给我聊了许多小玲小时候的往事，他对小玲就象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眼看着她从黄花闺女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也为她高兴。他说以前小玲的母亲带她们姐妹俩很辛苦，又当爹又当妈，工作又忙，家里没个男人的确不行，他看着难过，也经常过去帮忙，即使别人在背后说闲话，他也从没有退缩过，他知道自己行得端走得正，不怕别人嚼舌。他说有一次夜里狂风暴雨，那时小玲还小，家里还住着平房，狂风把窗子吹落了，雨水灌进家里，小玲的母亲抱着她们姐妹俩蜷缩在床上哭了一夜，担惊受怕，那个悲惨呀，谁看到都会伤心，第二天还是王叔叔过去帮助小玲的母亲把窗户重新装好，把家里收拾干净，他并不为了什么，只是抱着善良的意愿想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他说小玲的母亲把她们姐妹俩拉扯大确实不容易，吃了很多苦，现在条件好了，小玲也长大了，应该多为父母考虑，孝敬他们，让他们高兴，一家人好好生活。
王叔叔所说的往事不仅让小玲感动，流下了眼泪，也深深触动了我，让我对小玲、对她的家庭、对她的父母、对她过往的经历有了更深的理解，也让我内心更加不安，进而自责，我这样对待她是否过于残忍？这样欺骗她的父母是否不道德？这样假装交往还有什么意义？最后将会造成怎样的伤害？又将怎样收场？
四十四
接下来一直到年底，我和小玲没再见面，各自忙着年底的工作，企业年终各种各样的会议、活动不断，我们部门也跟着进入紧张忙碌的状态，各种会议都要进行电视新闻报道，在企业电视台播出，为企业做宣传推广，每天都要完成拍摄、写稿、编辑、制作等一系列工作，忙得团团转。
闲暇的时候，我也喜欢把自己关在制作室里，看各种电视节目资料，一般都要忙到深夜才回宿舍休息，人累了反而有助于睡眠，倒在枕头上就睡着了，也避免了去想其它烦心的事情。在资料室，我找到一盘录像资料，是英国广播公司根据1988年欧洲足球锦标赛拍摄制作的纪录影片，名字叫《嘿，这才是足球》，是迄今为止我所看过的最好的足球纪录片，片中没有一句解说词，全部用实景、背景声音加音乐拍摄制作完成，完全不同于国内的足球实况节目。影片记录了当年进入决赛阶段的八支欧洲劲旅分组赛和决赛的盛况，虽然是一部纯粹的体育纪录片，在观看时却让我产生说不出的感动，那些威武的球星、那些闪耀的光环、那些矫健的身影、那些勃发的英姿、那些欢腾的场面、那些不眠的夜晚、那些狂欢的时刻、那些逝去的时光，都让人回味与追索，在相仿的年龄，他们已经成就万众瞩目的伟业，而我却蜷缩在大山深处的某个角落里，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是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此生还能够做些什么，想到这里，不禁热泪盈眶，泪如泉涌，感慨万千，心情久久难以平复，那些逝去的岁月，彷佛一场春梦，再也看不见、寻不到、抓不住。
在企业组织的迎新年晚会活动中，我又看到了小玲的身影，她代表所在单位参加了晚会节目的演出。迎新晚会是企业职工展示才艺的舞台，各单位都选拔精兵强将排演了丰富多彩的节目参加比赛，晚会还要评选出优秀节目给予奖励。我们电视台也对晚会进行了现场直播，这是第一次做直播节目，电视台全体总动员，分工协作，各司其责，保障节目的顺利播出。我负责舞台侧面一个摄像机位的拍摄工作，主要是近景画面，演员的表情通过我的摄像机镜头传递到荧屏上。
当轮到电厂表演节目时，从我的镜头中看到了小玲的身影，她们表演的是一个歌舞节目，由八个女工同台表演，她们身高、身材接近，身着图案华丽、色彩鲜艳的长裙，衬托得个个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穿着演出服装并画了浓妆的小玲与平时又有些不同，显得热情奔放，轻快的舞蹈，娴熟的动作，欢快的表情，热烈的歌喉，让我大吃一惊，看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小玲，一个活泼开朗、热情自信的小玲。最后，小玲她们的歌舞表演也入选优秀节目，获得了奖励。
晚会结束，人员陆续退场，我们的直播也顺利结束，获得了成功。台长向每个人致意，感谢大家的付出，我们也感到非常高兴，在节目制作上又有所突破，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今后电视台可以胜任任何的直播节目了。企业的领导班子也来看望了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其中也包括小玲的父亲，他使劲握住我的手，说：“干得不错，继续努力！”我点点头。企业领导对大家的工作表现给予了高度评价，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里为企业的宣传工作做出更大的贡献，并握手致意。
就在我们收拾直播设备的时候，卸完妆并换上一身便服的小玲来到我身边，我对她说：“今晚你们的节目不错，很受欢迎，太漂亮了。”她说：“我们排练了很久，大家都很用心，每天排练到很晚，服装也是向专业文工团借来的，能得到大家认可，我们也很高兴，没有白白付出。”我说：“今天看到的你，与平时不一样呢，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她说：“应该说都是真实的我，我也有热情似火的一面呢。”我说：“以前真没注意到。”小玲说：“你工作结束了，我们出去走走，好吗？”我说：“好的，你等我一会儿。”
四十五
夜已经深了，外面天寒地冻，这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夜，也是最寒冷的一个晚上。我和小玲在企业办公大楼前的花园漫步，花园里有一个池塘，石栏杆围绕的一条迂回曲折的小路伸向池塘中心，在池塘中心建有一个古色古香的小亭子，我们走到亭子间中，在一条木制长椅上坐下来。寒气笼罩周围，在靠近锅炉房的一侧，有一股蒸腾的热气从水管中冒出来，喷洒在池塘表面，池塘的一角被雾气遮住。
我问小玲：“冷不冷？”她说：“不冷，看着前面蒸腾的热气，心里也会觉得暖和呢。”我问：“你叫我出来，有什么事要说吗？”她说：“也没有特别的事，就是想出来走走。”我说：“天冷了，还是早点回去吧。”她说：“你就不能陪我多坐会吗？”我说：“我是怕你冻感冒了。”她说：“没事的，我穿的厚。”是的，一件白色羽绒服裹住小玲的身体，她把羽绒服上的帽子也戴在了头上，浑身罩在厚厚冬衣内小玲，象一个圆润的包裹，显得笨重而可爱。
这时候，天空中有雪片飘飘摇摇地洒落下来，小玲兴奋地说：“你看！下雪了。”我抬头望向天空，借着池塘周边昏暗的路灯光，看见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漫天飞舞，彷佛天女洒下的朵朵花瓣。我说：“真的呢，下雪了。”小玲说：“好多年都没看见下雪了，今天真是特别，岁末的最后一晚，竟然可以看见这么大的雪。”
雪花悄无声息地洒落，纷纷扬扬越下越大，很快，周围已是白茫茫一片，房屋顶、地面上、树梢头、草叶间都被一层白雪覆盖，一个黑暗的世界立刻变得明亮而洁净，雪花让这个夜晚充满了梦幻般的美丽。
我问小玲：“今后有什么打算？”
小玲沉默片刻，说：“没有想过，顺其自然吧。”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