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落下,便是破了半截荆棘。
那一箭的威力究竟有多大,白瘦男子是知道的,相信白骨对此的体会要更加的深刻。毕竟白骨切身的体会到了。箭体一成便击在了荆棘之上,速度之快让人难以想象。扭动的“触手”甚至来不及躲闪,雨箭已经顺着它的身体,剖开了一半的枝干。
落地的已是齑粉,不是碎片。
血喷洒出来,并没有落在地面上。周围都是荆棘骨刺,软软的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满地森白的骨,点点鲜红的血。像是点点无根的红花飘在白云之上。
那年也是这般场景。天上地下,都是白色的。
那年她穿的还是白衣胜雪,不似现在黑袍加身。
那年她还是天上的云,而自己早已是地上的骨。为了一丝牵绊自愿从云端走下。
那时,如同仙子漫步······因为那人的雷霆一怒,云端便盛开了朵朵红花。伴着佳人一起落在了下来。
红花落在了白骨上,就像是白骨上盛开的一样。美人落在了怀里,那本来就是自己的。抱抱的紧紧的,连同那颗破碎的心。
※※※
此时,地上满满的骨,骨上还开着那似曾相识的红花。好在那不是她的。天上虽然不是那些令人憎恶的云,但已经足够让白骨愤怒了。那些云让她死了,如果天上的幽冥不落,那她还是没法活过来。因为这个理由,虽然不及云让他愤恨,那滴幽冥也已经注定了必落的下场。白骨缓缓抬头看着半空。
白瘦男子从半空看着半跪在地的白骨。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明白,此时不是留手的时候。手不却不听使唤的停留一会儿,空中的箭遥遥对着地面,纹丝不动。如果可能,地面上的白骨也会千方百计的想着如何杀了自己。就是现在,低着头的他,正在想如何反击呢。
毫无理由的迟疑了那么一会儿。
两人目光相对,透过对方的眼睛,看到的却是自己的心。
如此相像,也是杀心肆起的理由?没错,哪怕仅仅是在某些方面而已。
白骨还为站起来,看见白瘦男子的眼神随着自己的眼神一变。刚才的一瞬杀意,似浓还淡。目光相接触,一支雨箭悄无声息的就到了面前。
这么快?这么快!
白骨没有做出反应,地上的骨主动的化作盾牌挡在了面前。骨盾之上隐隐的显现诡异的纹路,冰冷的鬼脸透着邪异狰狞,一半的脸像是在笑,另一半像是在哭。左、右脸露出尖尖的犬牙,似是相互的撕咬,又像是热烈的亲吻。
箭穿透了骨盾,露出箭尖,轻轻的抵在白骨的额头。
“···”白瘦男子没有说话,心里惊愕不已:好强。
“···”白骨没哟说话,心里惊愕不已:比刚才更强。
骨盾上,鬼脸的大嘴一张,一支雨箭射出,朝着天上。白瘦男子又看了一眼骨盾,还是没有说话,一支便是迎了上去。两箭相撞,一支箭便是碎了,另一支去势不减,还是射向了地面。骨盾一挡,应声而碎。
白骨双手拍地,散落的骨突然消失,“大树!”声音虽小,却是坚定无比。
“箭矢!”
地面上又是一阵翻滚,这次出现的不是荆棘,而是树。很多的树在一起,就成了树林。每一颗都从白瘦男子停留的位置的正下方破除而出,树枝尖尖。光秃秃的枝条裸露在外,怎么看都像是缺点什么悬挂在上面一样。
半空中的雨停了,箭矢一支接着一支,射向地面。白骨看不清楚箭影,可他知道箭矢在射过来。躲,固然是最直接的办法,然而大树林立,最好的办法却是,藏。
对决的两人身法不停,像是在跳双人的舞蹈。白瘦男子在空中,借着射出箭矢的反作用力,不停的转身、翻腾。树已成林,自然是极好的踩踏之处。白骨则是另一外模样。一触地就要立刻闪避,用的都是最快最直接的方式,极力的减少在空中停顿的时间。
刚一落地,双腿深蹲,落地的力量还未化尽。后背又是一阵毛孔乍起,着实不知道是雨箭是从左边还是从右边激射过来。无奈之下,余力不化,借力下降之力便是腾空而起。双脚刚一离地,双眼一睁:糟了。
眼前便是几点蓝色的亮点,背后那种危险的感觉又让人迫切的想要转身查看。白骨毕竟是成名已久的白骨的。双臂微张,两肋全部竖起,冲着前后便是一阵急射。身体借助着反冲的扭动,开始转动起来。数支雨箭擦着身体险而又险的飞过了。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股大力穿过手臂。白骨一阵不适,手臂不由自主的用力,脸上出现了不和谐的扭曲。那雨箭被白骨这么用力一夹,有如实质一般的卡在手臂上,生生的把他从空中钉在了地面上。
白瘦男子还在躲闪,那骨树自然还在不停的从下面窜出。相持的时间一长,树林也自然会越来越密集。密的像是一把撑开的巨大的伞。
树林无法困住白瘦男子的。毕竟那些是树林,不是牢笼。而牢笼是密闭的、至少是严实的。除非那些树林里的树足够的多,足够的密。
就在白骨坠地的一瞬间,他似乎没办法等到树林再密集了一样。侧着身体,就全着被钉在地上的手,勉强而又迅速的结了个印诀:“骨枪屠龙!”印诀一成,已是不再躲闪雨箭,骨盾唤出,换做了一种硬碰硬的打法。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谁说着情话:“没事的,很快就就结束了···放心吧,没事的。”语气中说不出的温柔。
骨林中,白瘦男子站在骨树上,静静的感知白瘦男子的位置。奇怪的是他是不是已经放弃了?这似乎不合道理啊。略一锁眉,落在了地面上,还未走动,就听见外围发出声声碰撞的声音。
※※※
骨林不是很大,却是很密集。每一棵树都直直的竖立着,太过笔直就像是一根根木桩了,伸展着枝桠,相互交错在一起。可能是因为没有树叶,显得很是生硬,透着阴冷的气息。骨林外围,木桩开始向临近的木桩伸展,本身则是向几个方向不断的延伸。两棵树连接在一起时,声响就传到了白瘦男子的耳朵里。所有的树尖都向着他所在位置的方向伸展,聚集在一起,光是看着就有一种压迫感。
白衣女子看着骨林变成这副模样,心中也是一阵不知所措。何曾见过这种阵势,里面的他又是怎么样的感受。
爱,真的可以让人无畏吗?
爱,真的可以让人越来越强吗?
我等你出来之后告诉我。你出来之后,告诉我,好不好?
不曾言语,不知不觉已经是清泪两行了。
声音越来越近,响动也越来越密集。白瘦男子一直在试图突出重围,现在,可以移动的范围也是越来越小。白瘦男子一边结印于前,一边变换自己的位置,警惕的提防着四周。仅仅于此,白骨,就名不副实了。
白瘦男子的上空,箭体缓缓而动,很是艰难苦涩。
水蓝色的光华在白瘦男子的身上点点闪闪,如梦如幻。骨林之外,半空之上。雨点不再成箭,丢泥巴一样汇集在一处。在空中成了一汪小小的湖泊。说是湖泊,因为它比泉眼要大。虽说是湖泊,但它又太过小巧了。
湖泊那么小,刚一成型,就被雨水挤满了。白骨一直在看,蓝蓝的一点点水洼,里面星光点点。在这样的夜色里居然是那么晃眼,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去注目。湖面上一点点的涟漪,慢慢的散开,又慢慢的走回来,浅浅的笑声叮叮当当的响在来去的路上。不知道他会不会担心,万一里面的水溢出来,是不是很让人心碎?
天空上,不知道多少范围内的雨水斗汇集到那个美妙的小湖里面。湖底下,不是湿湿的泥土。平滑如镜,晶莹如玉。那年,她从云端而来,眼眸也是这般。白骨忘乎周遭的闭上了眼睛,似是享受,似是缅怀。
也许是湖水太重,蓝玉般的湖底不堪重负的向下凹陷。垂下来的部分不成水滴,不成水流,不显光辉,不沉于夜。一切都是静静的,庄严的像是一场祭祀。
白瘦男子摇晃着身体,强撑着不让自己从半空中掉下来。但他没能控制住自己,重重的摔在地上,巧而不巧的躲过了骨树的夹击(真真的是夹击啊)。即使摔在地上,他的手还是紧紧的接着印,脸色更加惨白。
白骨睁开眼睛,看见了湖底透出来的手柄。看那形状,像是一把刀,剑柄没有这么霸道。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把刀太过出名。一刀便是黄泉。
刀身也是逐渐的露出来,形如雷电,又似水流。邪龙缠绕其上,始于刀柄,盘踞刀锷,匐于刀背。刀刃断而不绝,似是惊涛。其名:黄泉。
刀凝结出来的很慢。可周围没有人觉得它不应该慢,甚至认为它就应该这么慢。高人总是有个性的,对于名贯诸界的刀,也是有其排场的。
白瘦男子没有平静,甚至是狂躁的难以自制。刀身还没有完全出尽,印结却是难以维持了。这样额法术还不是自己可以掌握的了的。
白骨呆呆的看着。没有一丝反抗的念头:这把刀不好惹,即使这只是它的一道虚影。还有什么办法?阻止术法的发动。
“骨枪!杀!”白骨的声音有些难以抑制的焦躁。
树林已围成坚固的阵法,确定了白瘦男子的位置。仅仅留下了困住他的那一座,其他的尽皆消散。只是一瞬,阵法的四壁,突出骨色的长枪,密密麻麻,向阵中的那个人刺去。
白瘦男子本就难以应付那把刀的消耗。匆忙间便是撤了术法,运起骨球,在四周撑起一个屏障。没有术法的召唤,小湖停止了波动,刀身也不再延伸出来。湖底渐渐平复,只是留下了一柄断刀在其下面,都是一样的蓝。
艰难的撑起屏障,仰头看了一眼断刀。费力的张开咬的紧紧的牙关。“黄泉依在,落!”
天上,刀动了。地上却都没有了声音。
白瘦男子咬着牙等着刀落。
白骨就全着断臂,等着刀落。
两双美人的眼睛,看着天上,等着刀落。
※※※
刀落了,没有声音。
刚刚接触及骨林的上端。骨林便悄悄的融化、消失,安静的有些诡异,怕是惊扰了刀意,不敢肆意出声,酷似忍气吞声的奴才。没有人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哪怕只是只能存活一时的术法生灵。
看着这一幕,白骨惊的不知所措了。也不顾断臂之痛,跳将起来,把手臂拔出,就冲向了魂女的方向。那多幽白的骨花,静静的含苞待放。
没有阻碍的路程看起来总是那么的短。依旧是安静一片,甚至没有刀插进泥土的声音。刀并没有插进泥土,而是停留在地面上,刀尖抵着地面。
白瘦男子看着刀落在自己的身前,心里一阵轻松。刀式霸道无匹,只是一落便斩尽了所有的骨。看着骨由近及远的消失了,站在刀前,轻轻的出了一口闷气。好在,她的身上有自己的东西在。应该平安无事的。
忽然间,一股陌生的气息升起。气势冲天,比之刀落之势也是不逞多让。这不是骨,甚至不是死界的气息;不是红尘气,没有那种烟火的味道;不是妖气,缺乏野性的味道;虽然许久不闻那一界有什么动静,但也不像是修罗···
“那是···”白瘦男子忽然醒悟,觉得惊悚,前一刻还是喃喃自语,此时不由的心神震荡,双目一瞪:“你是求魔者!”声音不由自主的放大,传向远方。
“居然是求魔者?”又是一问,难以置信?又好像是一种嫉妒。在问自己还是别人,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刀,落。
只是一个简单的连动作都称不上。骨林顷刻间消失殆尽。白衣女子身上带着他的信物,自然也是无事的。而那一边,花骨朵护着魂女。摇摇欲坠之间,白骨到了,挡在了前头。
虽是刀影,却是对白骨的反抗显得异常的气氛。刀身抖了一下,刀势又盛:你怎么可以活着!
白瘦男子回复了情绪,缓缓开口:“你这样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不待他说话,白骨便抢着回答,“哪里不合适。为了她,我可以散去一身法力,可以坠入邪门歪道,可以杀人如麻。早就已经是天人共愤了。”
“你不是要···那只是个传说而已,不必···”
“只要能救她,魔又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要尝试。”白骨低着头,缓缓看向魂女的方向,轻轻开口,“不必在乎的。”、
“那···”白瘦男子欲言又止,“你是不会退走的,现在我对你的一些东西也很有兴趣···所以我还有最后一招。”说着话里似乎没有什么因果关系。
而白骨郑重的点点头,“好,我不会伤她的···但她的骨饰我得拿走。”
这不是商量事情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用商量事情的语气,倒像是最后的通牒。冰冷的话里也有些许的温暖,这样的感觉怎么出现在两个生死相向的男人的身上?
最后一招,自然是大招。
白瘦男子收了全身的法力。原本热闹的小桥村,如今却是空旷的像是荒野,衬托着他的身影,有点高,有点孤独。
白骨身上不停的有黑气呼出,又顺着他的呼吸回到了体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一直在低声说话,是在和谁耳语吗?
“没关系的,很快就结束了···休息一下就会好的。恩,我知道的。····”
白瘦男子一手敬天,一手礼地。“碧落,黄泉。”
隐约间,有河水之声涛涛而来。从天上奔腾而下···也从地下翻涌而上。
白骨看着天上,感受着地下。精神一阵恍惚。身后的骨花不见了,对面的白瘦男子也不见了。
天空中蓝蓝的颜色晃了晃,朵朵白云像浪头一般拍下又升起。然后又是精致的蓝天白云。黑夜里怎么会是这样的景象?
脚下是黄土。翻涌时如同黄色的海,海浪扬起如高山,落后又是平原。时过境迁,苍茫间有了一种远古的味道。黄色的海演化的是沧海桑田吗?
同时,天地深处隐隐的伸出无数双手,挣扎着从绿色、黄色的海洋里挣脱出来。有的只看见一双手,有的露出来头,有的开始从海洋里费力的拔出双腿。然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没有一个成功站起来的。奈何不了基数太大,大众的水平一直在接近成功的界限。知道一刻,有一个站了起来,逐渐的,站起来的人影慢慢的增加了。
人影站的久了,自然会累。不知从什么时刻开始,逐渐由人影慢慢的陷入海洋之中。也有撑的很久的人影,可最终还是归于本初了。
白骨一阵惘然。始终逃不出这个轮回吗?
在白骨观看、沉思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化成了绿色的海,大地已经完全化成了黄色的海。原来甚是遥远的景象此时正在自己的头顶、脚下。即使是修行者,看到如此浩大的景致也是心神颤抖。修行者也是人,只是看得多、看得远的人。
头顶,一片浩然正气,清明纯正祥和。对于道家这样的修行是极好的辅助。使沉浸其中的人、物都充满这样的气息。但对于骨,也是这般好处吗?只听说过,有骨死在其中的。
脚下,却是死气沉沉。黄泉在九幽之下,不知道浸泡过多少强者的身体。一般的大修行者根本没有能力见到这样一条传说中的河。而从上古至今,强者多如过江之鲫。黄泉之水,亦是最毒的毒药、最好的炼尸的材料。黄泉里看不到尸骨。没有人看到过有尸体可以沉浮其中。两三息便化成黄泉了。
一时间,生死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夹逼而来。白骨还是站在原处,双手握拳,不停的颤抖。突然间仰天大吼:“我不信!”陡然间气势猛增。骨的气息里隐隐有种不一样的气势在增加。
生死之气幻成阴阳,紧紧的包裹着白骨。生气在侵蚀骨身,死气在掠夺骨神。
白衣女子只是看见白骨周围黑白变幻,而白骨只是握拳,抬头大吼了一声,却是听不见声音。随后白骨的身体开始慢慢的剥落。这一切他自己好像并不知道。整个人像是溺在水里,极端的不舒服。
白瘦男子双手结印,指尖上,一颗幽黄的水滴,泛着绿绿的水光。
“幻境,这一定是幻境”白骨漂在碧落和黄泉的接触面上。在碧落上浮起,便是在黄泉里沉下去。生死交替。甚是痛苦不堪。
牙关紧咬,双目紧闭。急切的呼吸几口:“太上无敌··天道在吾,红尘绝恋···求魔者··故!”最后一字用力一咬,方才费力的说出口。
骨的气息消失殆尽,或者说被其中那异样的气息瞬间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