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他!”宽敞的客厅里,男孩声嘶力竭地吼着。
“怎么能这么说,”一个女人嗔怪似的点了点他的额头,“烬奴可是你的哥哥,小歌你要尊重他。”
孩子很清晰地哼了一声。
“什么哥哥,不过是你们选出来左右我的人生的傀儡罢了!”
——
我是烬奴,没有家庭,没有朋友,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我只知道自己将成为那个人最得力的手下,我用了一生争取这个职位,争取这个少爷的冷嘲热讽。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金碧辉煌的地方。圆形穹顶上的枝型吊灯射出刺眼的白光,还有那个面容阴沉的孩子,没有一丝褶皱的礼服,胸针,袖扣,领夹,俨然一个大人的样子,却小小地站在那里,用敌意的目光瞪视着我。
他,就是我以后的主人了吧……
“我不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
这是我进来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真是难缠的孩子。
我走上前去,低着头向他打了一声招呼。
他回了我一个冰冷的眼神。
我或许一辈子都不能成为他的心腹,可我必须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像我的名字一样,我是奴,他是主,我的任务是衬托,我所要做的就是让他登上那个险恶的王座,然后做他最坚固的一块基石,我只要做他的阴影,只是阴影……
——
今天我见到他了,年纪看起来比我大一点,高大结实,听妈妈说他还是著名格斗技高手唯一的学生,可看看他做了什么,站在那里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活像天生就该被踩在脚下的贱奴!
“卑贱!”我走过他面前讽刺地说,故意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我可是北黎的少爷,北黎将来的领头人,难道需要一个所谓的什么心腹吗?即使有,也不要一个这样的家伙!
——
“我先出去了,你们兄弟俩呆一会儿吧。”女人温和地说,悄悄关上了门。
“你就是烬奴?”楚歌挑起眉毛,吊儿郎当地问。
不过烬奴还是注意到了他黑豹似的威胁的目光,虽然努力装作不在意,可还是暴露了呢……
微微一笑,不去听楚歌那蛮不友好的语气,烬奴顺从地回应着。
“是的。”
楚歌翻了翻桌上的资料:
“你挺厉害的嘛,居然能骗过老妈混到这里来。”
“不敢当。”烬奴的声音丝毫没有波澜。
“怎么不敢当?”楚歌带着一丝愠怒,他绕到烬奴身后,双手抚上了他的肩膀,“我看到你的父母也都是了不起的人物,嗯……顶级特工,连英格兰金库银行都黑得进去。啧啧,这样的人才暗榜怎么没吸收啊?”
“可他们都死了,是不是?让我看看……哦!被夜魅暗杀了。”楚歌冷笑着说。
烬奴的神色开始变化了,原以为这只是一个不太懂事的孩子,现在才知道他有一种随时伤人的本领,那碧透的金色眼睛里不只有属于孩子的天真,还有一股子从小渲染出来的狠戾。
“你呢,可以待在这里,但最好别在老妈面前乱说,不然你会像你死去的爸妈一样可怜。”楚歌歪了歪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他很高兴看到烬奴的双拳微微攥紧了。
“去给我倒杯水。”
“是……”烬奴连深呼吸都不敢做,他默默地拿起茶杯,可手却在抖。
这个无论怎样看都还不够成熟的孩子,居然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撕开了他藏在最深处的伤痛,像炫耀战利品一样血淋淋地展现出来。绵软的语调,却像毒蛇一样一击便咬中了他的心脏。
“对了,我喜欢在水里放两块方糖,要绿色的那份哦。”
——
已经过去四年了,楚歌习惯了身边有个跟班,烬奴也习惯了主人的冷嘲热讽。
楚歌从泳池中走出来,稚嫩的脸上满是水珠,还没有长开的骨架上裹着一层皮肤,在阳光下有一种半透明的凝脂感,皮肤下包裹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身材欣长却不单薄。
“本少爷真帅!”楚歌满意地说,敷衍地擦着身体。
“不,想要镇住北黎的话,你这个样子还是显得瘦弱了些。”烬奴看了看楚歌那没有多少肌肉感的手臂。
“扫兴。”楚歌不悦地说,抓过烬奴手中的浴袍,“我现在觉得烦,你走远一点。”
“我这里刚好有能让主人高兴一点的东西,您不想看看吗?”
“是吗?”
“今年的飚车赛,我弄到了参赛权。”
“真的?”
烬奴无声地笑了笑,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虽然还不能做到让楚歌接受,但他也把楚歌的脾气摸得一清二楚。为了保护好未来的继承人,这家伙从来就不被允许接触危险的东西,偏偏楚歌喜欢刺激,飙车就是他拿来讨好楚歌的道具。
“是的,而且首领和夫人都不知道,您可以不受打扰好好玩玩。”
“你总算做了一点有用的事了。”楚歌撇撇嘴,“去帮我好好准备一下。”
烬奴连声应着,可他突然拦住了楚歌,
“您不能再走了,地上的花枝会扎伤脚……”
“要你管,别跟着我。”楚歌显得很烦,他没理会烬奴的话,穿过过道消失在了转角处的蔷薇丛中。
剩下烬奴一个人呆在原地,他盯着原本准备递过去的水杯,还有两块方糖,最后,把水倒在了脚下的泥土里。
果然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得到那个小少爷的欢心,这半年里他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这种冷冷的懒洋洋的语气了吧。
这么久了,谁都没把心交给谁。
楚歌在门厅前停住了脚步,他真的扎到了,脚底多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还混进了沙土,疼得厉害,可他却不好意思再叫烬奴来帮忙。楚歌扶着门框慢慢坐下,他摸了摸烬奴准备的白色的浴袍,那上面带着点他最喜欢的清冽的蔷薇花香。
“刚才的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
秋珏山,著名的赛车圣地,赛车车道就是天然的山路,一面是峭直的山壁,另一边临着万丈深渊。
楚歌觉得热血沸腾,油门踩到底,宽大的车轮卷起沙土向前奔驰。
“好久没有试试身手了!”他随意抹了一把凌乱的头发,“不过你为什么要跟着?”
“这种运动太危险了,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夫人饶不了我的。”
“你真的确定你的技术好到能在危险时救我?”
“赛车我自然比不上主人,但——”
“搞什么?!”楚歌突然破口大骂,一辆黑色的赛车刚刚撞开楚歌挤到了前面,“敢撞我的车,我今天就教你做人!”
“但我更冷静,可以制止您做一些疯狂的事……”烬奴无奈地把话说完,拉住了楚歌跃跃欲试的手臂,“主人,这里没有人知道你是北黎的少爷,万一真闹起来我们两个可招架不住——”
“开玩笑!你以为我是靠父母的名声混进来的吗?”楚歌甩开烬奴,方向盘稍微倾侧,烬奴感觉到有一边的轮子悬空了。
不过楚歌的技术倒真没有水分,车子险险地打了一个旋,超越了黑色赛车。
“后退。”楚歌一脸得意地说,车子后倒使劲撞上了黑色赛车,“拜拜咯——”
楚歌再次踩下油门准备离开,可车子却突然失控了,右后轮爆裂,瞬间提速使车子不受控制地向崖下冲去,黑色赛车里的人笑着收起手枪。
“别乱动!”烬奴大喊着,越过座位扭住了楚歌的双手。
“你干什么!我可以控制——”
“我叫你别动!”烬奴用尽力气吼了出来,楚歌似乎很吃惊,他很惊讶自己居然乖乖听话闭了嘴。
烬奴迅速护住楚歌的脑袋,踩着坐垫一跃跳出了车子。
——
两人还算幸运,有一块突出的岩石接住了他们,岩石上密密地缠着一些藤蔓和苔藓,起到了缓冲作用。
楚歌醒来时发现烬奴躺在自己身下,为自己挡住了冲击。看着昏迷不醒的烬奴,楚歌觉得难以置信,在他的记忆力,烬奴一直无所不能,只要他开口,无论什么东西烬奴都能找到,再无理的要求烬奴都会满足他。他调皮、无恶不作,总有烬奴帮他处理好一切,可现在,烬奴却躺在那里,面色苍白。
“你快起来。”楚歌试探着说,他觉得只要他发出命令,烬奴就会像以前一样立即动身,义无反顾地完成命令。
可这一次楚歌的期望却落空了,烬奴还是躺在那里,还是面色苍白。
“不会死了吧……”楚歌摸索过去试探了一下他的脉搏,在感觉到胸口的温热后竟松了一口气。
楚歌把衣服脱下来盖在烬奴身上,他忽然觉得冷,就靠在烬奴身边蜷起了身子。
是错觉吗?当烬奴抱着他跳下车子的一瞬间,楚歌觉得自己看到了烬奴的眼睛——明亮的棕色,流光溢彩,像大海一样忧郁,冷峻而深邃,掺着浪花和细碎的泡沫。
楚歌以前从没注意过,烬奴的眼睛有这么灵动,像一块透明的冰块,像被细致打磨后的水晶。
“奇怪,难道我以前真的忽略他了?”楚歌心烦意乱地嘟哝着,他看了看烬奴,心又揪起来。
“你快醒过来吧……”
“好的主人……”烬奴睁开眼,努力撑起身子笑着说。
“看来你没事了。”楚歌立刻摆出愠怒的表情,“是不是早就醒了?
“没有……”
在这样的地方有选手坠崖是很平常的事,估计不会有人来找他们了,于是,楚歌和烬奴就在这一块小小的岩石上捱了整整一天。
入夜,两人背靠背取暖,可山中夜凉,又是悬在半山腰上,劲厉的山风吹得两人直打哆嗦。
楚歌就更不好受了,他从小就娇生惯养,哪受过这样的苦?楚歌尽力把体积缩得再小些,并用手臂按压腹部,可还是觉得有一股饥饿的抽搐感。
“烬奴,你有没有吃的东西……”
“没有啊,我以为赛车用不着食物的。”烬奴回答,“我找找看吧。你不要再走动了。”
过了一会烬奴就空手而归,这巴掌大的地方除了草就是草。他看着楚歌把脸埋在臂弯里,痛苦地闭上眼睛,有点于心不忍。
“真的很饿吗?”
“嗯……”
烬奴叹了一口气,抽出藏在靴子里的刀片。
“你想干什么?”楚歌惊觉起来,死死盯着烬奴。
烬奴突然笑了,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唯一一次寻主人开心的机会。
“杀了你啊,不就有食物了么。”
楚歌盯着烬奴看了很久:“你不会的,我知道。”
烬奴笑得更开心了,他划开自己的手掌,腥甜的血流出来。
“果然吓不住你。喝一点吧,血液可以驱寒,还能补充能量。”
烬奴的掌心,此刻已聚起小小一汪血液,有些从指缝中露出溅在地上,像一朵朵小花。
楚歌突然觉得温暖,他握住烬奴的手掌,轻轻堵住伤口。
“够了,我还没到用你的血充饥的时候。”
“谢谢你了。”他忸怩了好一会,还是开口说道,“你这家伙……其实还挺不错的。”
“主人,您这个样子我有点不适应……”烬奴错愕地说。
“行了……”楚歌别过头去。
“我不想再叫你烬奴了,这名字不好听——
“——可是我也不想叫你哥哥。”楚歌认真地说。
“那怎么称呼我啊?”
“不知道。”
这句话之后就是沉默,沉默了好久,当天上的月亮都开始觉得无聊的时候,
“你在吗?”
“怎么了主人?”
“我想说……你的眼睛很漂亮,真的……”楚歌轻声说,该死的那双棕色的眼睛好像摄取了他的心智,如果那双眼睛真的是大海,那么楚歌觉得不出今晚,他一定会溺死在里面。
可他真的想逃离吗?不,楚歌觉得,这种融化在海洋中的感觉也不错。
烬奴偷偷笑了,用四年的时光换一个人的心,他觉得不亏。
——
“北黎的所有成员都听好了,他就是以后暗榜的第一名,换句话说,他就是北黎的另一个首领。”
楚歌的声音庄严地响着,他把金灿灿的匕首放在烬奴手里。
“主人,另一个首领这种话……”
“很符合你啊,你有魄力有手腕,担得起北黎的首领。哦,我还有一件事要说——还记得我说过我不喜欢叫你烬奴吗?”
“记得。”
“以后你就叫狂刀吧,这样的名字才配得上你。”
“可我是您的手下,这样听起来会不会太狂傲了?”
楚歌拍了拍烬奴的肩膀:“你不喜欢吗?”
“我喜欢。”
“那不就结了,我楚歌的人,就是狂傲一点又算什么?”
“何况”楚歌深深看了烬奴(现在应该叫狂刀)一眼,“是你呢……”
狂刀被看得心里发毛,他咳了几声岔开话题。
“主人,明天的安排还有会面都——”
“都交给你了,你现在是首领嘛。”
“你别拿这个当借口,还是别偷懒了。”
“开玩笑,有你这么好的宝贝干嘛不用,我现在才知道自己以前有多蠢,有你这个万能的人摆在面前,我干嘛事必亲躬啊。就明天一天,我要去看看老妈,你别拦着我。”
“……”
——
低矮的小小坟墓。
狂刀摇了摇头,这个嚣张难缠的家伙终于安静了。
从小时候,楚歌就把一切麻烦事扔给他,一切惩罚让他顶着。长大之后两人也总是共掌北黎。狂刀以为楚歌总有一天会做个认认真真的首领,不再让他操心。
可他离开了,他用生命,最后一次耍了小孩子脾气。
“又是这样,嗯?把烂摊子丢给我。”
狂刀始后悔遇见楚歌,这可恶的家伙带给他的不仅是一堆烦恼,还有彻骨的心痛,真是……
狂刀抚摸着凉凉的石碑,喉间哽咽着,隐隐作痛。
“再见了,楚歌。”他轻叹一声。
还有一句话,声音轻到只有狂刀自己能听到。
当最后一片落叶吻上黑曜石的墓碑时,狂刀轻轻开口了:
“再见了,我亲爱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