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松岭是大秦帝国东部一段绵延几百里的山脉,此岭山高谷深,地势险峻,是大秦腹地的一道天然屏障。古松岭因岭间有亭亭如盖,遒劲沧桑的参天古松而得名,而真正使其名声远播的却是岭间的雄关漫道。
雄关自然是秦国第一关——函谷关,此关依山傍水,临崖靠岸,据天险而建。筑城材料更是以黄泥混合糯米稀浇灌山中巨石垒成,可谓是水火不侵,坚不可催,端的是易守难攻。
漫道则是秦国二十年前举全国之力,耗费国库近半之财修建的直通南北、横贯东西、长达几千里的六尺宽驰道,这条驰道横穿古松岭,是向西进入秦国腹地的必经之路。
岭下距函谷关不到十里的地方,驰道穿松林而过,道旁有松作挥手迎客状遂名迎客,松下有店,供往来行人打尖休憩亦名迎客,迎客迎客,迎来送往,天经地义。
寻常事日,这条路上的贩夫走卒,三教九流之人可谓是不可胜数,人流往来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路旁的迎客客栈生意也是红红火火,虽比不了赌场青楼这般的销金窟日进斗金,但每日里的流水账也足以令人眼馋,只是去年今岁冬春交替之际,大雪竟一连下了几个月,鹅毛般的大雪一层叠一层,整个世界都裹上了一层缟素,小店里的生意自然日渐萎靡。
夜很黑,很静,雪很白,很美,当夜和雪融合时,雪夜变得静美,也变得很模糊。
无尽的夜色,绵延的松林,茫茫的雪原,天地间所有的生机都仿佛被吞噬,犹如一幅万古苍寂的画卷,一个面带倦色的少年从这画卷中走出。少年右手拄着着一柄五尺长三尺宽的黑铁重剑,有布将他的右手和剑柄绑在一起,他的左手微微下垂但紧缩在袖子里,一身的劲装有些残破,右肩漏出结实的肌肉和结痂的伤口。
少年眼神略显疲惫,但更多的是如水一般的平静,在这雪夜里尤显得深邃。少年在这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迎客客栈走去。看他来的方向,应是自东方来,只是不知为何,来时路不是那条六尺大道,而是松林野径。
店名迎客,却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有来过客人了,所以当“咚咚”的敲门声想起的时候,小二的美梦被打断,掌柜无休止的唠叨也被打断了,小二极不情愿的擦了把口水,在中年掌柜的呵斥声中起身开门。开门的刹那,小二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知是寒风吹的,还是被门前背着把大黑剑,肩上有伤的少年吓的,残存的美梦也随之而散。小二有些愣神,平日里说溜了的官话套话都仿佛噎在喉咙里,直到少年抖了抖身上的雪,说了声住店后,小二才回过神来,忙道:“客官请进,要先来点吃的吗?住处我们这有天地人三等房间,不知客官住那一等?”然而不等小二说完,少年自怀中摸出一片金叶子道,“天字一号房,热水、吃的送到房间好”
小二一边嘴里应是一边抬腿准备带路,但是转了半个身子后不由的停下脚步,回过头面带难色道:“客官,本……本店没有天字一号房间。”而后迅又速补充道,“不过其他的天字号房间都空着,要不客官换一间?”
少年却是毫不理会,仍是冷冷道:“天字一号房,如果没有,把你们掌柜叫过来。”
恰在这时,中年掌柜走过来问道,“客官要住天字一号房?”
少年点头道:“是”
掌柜眯着眼笑道:“客官少走这条路吧,凡是路经此地的行人商旅都知道,本店从来没有天字一号房,客官还是换间房吧,若是住得不满意,客官的店钱,就小老儿帮着出了。”说完这句话,掌柜的示意小二带少年前去上好的房间。只是少年却没有挪动脚步,反而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天字一号房不是从来都住老秦客吗?”
听了这句话,小二的还在纳闷哪来的天字第一号房间,暗地里骂这少年有病,害自己一亩三分地,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梦不被打断不说,还一直在这为没有的事耗着。而掌柜听完这句话时,眯着的双眼放出丝丝寒芒,只是他仍旧嘿嘿的笑道:“客官说笑了,无论是老秦客,还是哪里的客人,到了我这小店都是客人,如果有天字一号房间,也当然是来者不拒。您看,时候也不早了,还请先到其他房间休息吧。”
说完又转身对小二吩咐道,带客人上天字二号房休息。小二本以为少年还会僵在这里,为难的看着掌柜的,眼角余光瞟向少年时,却见少年点点头道,“好”
天字二号房间,少年被带到房间已经一炷香的时间了。吃完饭也洗过澡,此时的少年换上了小二送来的青色长衫在灯下伫立着,但见他眉宇间棱角分明,称得上是剑眉星目,英气逼人,而颀长健硕身材,和古铜色的肌肤,则使他看起来魁伟而稳健。在他身旁的桌上放着一把四寸宽,五尺长的大剑,看起来厚重有余而锋利不足,但搭配着他魁伟稳健的身材却是再好不过了,而这一切都会使人将他看做是一个成名已久的剑客,从而忽视他的真实的年龄和身份。
这少年十七岁,姓周名岩,一个很普通很平淡的名字,但是他的身世,他自身能力,让他的名字在北岭九国变得不普通,甚至北岭九国许多人大人物都日夜铭记着这个名字。
周岩的爷爷周公旦,是北岭九国秦国的镇国公,是北邻九国公认的军神,五十年前横空出世,在大秦国即将被另外八国联手覆灭之时,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救大厦之将倾。当时三十二岁的周公旦率领关中最后的十万老秦铁骑,转战南北,大小近百战,百战百胜。不仅将八国联军击退,更是逼邻近的陈蔡的七小国签订了城下之盟,为秦国赢得了喘息发展的机会不说,更是拓地千里,最后在秦国建立起令敌国闻风丧胆的玄武铁骑。
而周岩的父亲周仁,虽然在北岭的历史上犹如昙花一现,流星一闪便淹没不见,但没有人会忘记他,因为连绵大战后的秦国,在后来并不安稳的岁月里,是他厉行变法,在短短5年内使秦国的国力迅速攀升,使秦国与七小国迅速拉开差距,成为唯一一个能够与北岭九国中的霸主魏国抗衡的国家。
而他自己呢?
说起周岩,秦人曾惊呼为天才,因为他天性聪颖,三岁时已有过目成诵之能,五岁时已明心见性,能断是非,识大体,七岁时已经博览群书雄辩过人,十岁便作为随军参谋随其叔父征战沙场,不仅奇计迭出,战功彪炳,更是对军制改革提出了诸多的意见,小小年纪便被秦王封为骁骑将军。
然而事不可尽善美,人不可无缺憾。秦以战立国,数百年来一直浴血奋战,血战连连,老秦人自是习武成风,民风彪悍,大多崇尚军工,而且习惯于追随强者。而周岩因天生丹田有疾,不能聚集内息,武道修为自是不堪胜任,也因此受封时倍受诟病,即使他天赋异禀,文采斐然,随军出征时战绩卓著。而作为大秦军神、镇国公唯一的孙子,竟然在武学上的造诣不堪入目,这自然给了别有用心的人可乘之机,冷言冷语,明嘲暗讽自是扑面而来,更有甚者直呼周岩为废物。
然而这一切早已与他无关,六年前,他一剑而去,默默离开咸阳,周游北岭九国。而今,他一剑东来。
门外有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周岩知道门外的是中年掌柜,他打开门,把一身劲装的掌柜让进房间而后坐在了桌旁,一语不发的打量着中年掌柜的。
此时的掌柜的早已没有那种和和气气的气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煞气,平日里嘿嘿的笑声也变成冰冷的声音道:“阁下是老秦来客”
周岩没有回答他,反而有些不着边际道:“玄武当兴。”
说完,周岩从怀中摸出一块正面刻着“周”字,背面刻着玄武图样的青铜令牌,递给掌柜道:“可曾认识这个”
掌柜将小剑抓在手上仔细看了一下后,忽然单膝跪地道:卑职斥候营洪仁华拜见少帅,不识少帅真身,方才有所怠慢,还请少帅恕罪”
少年忙起身扶起洪仁华道:“切莫如此,我又不是真的元帅,还是给我说说国公府传来的消息吧。”
掌柜方才起身道:“鹰巢传来消息说,援手明日早晨便到”
“信上可曾说道援手有多少人?领头的是谁?”
“不曾提到这些,只是让卑职在此候着少帅。”
周岩略有些失望的点点头道:“辛苦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有事我再叫你。”
说完便一转身,回到灯下坐定,细细想着最近两三个月里发生的事情。房间有窗,微弱的灯光透过窗钻出屋子照进小院,映着雪,有几株梅花正凌寒独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