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予和孝凛的车队次日合营,全速前进,悦兰庄预估还有两日路程便可到达。
天气湿热,二人坐在衡予的马车上,帷幔全部掀起,车中置了凉茶点心,边走边聊。
“姜氏与简兄,自小一同习武,又一同在新剑门长大。今日大难不死,又为我和简兄所救,不如由我出面促成美事一桩……”昨日孝凛的陈情还新鲜在脑中回转,衡予将拳头捏紧又放松,墨孝凛,始终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这是好事。
“公子予,听闻越女温柔如水,来了瓯越莫忘购得美奴若干,岁贡时敬献,也好博得天子欢心。”
“孤竹君,”衡予心不在焉道,“最近怎对美人如此感兴趣?看来冠礼之后是长大了啊。”
“公子取笑了。”孝凛嘴角微微弯起,“我一个粗俗武夫,整日练功,原本也不懂这些。不过瓯越并无邦国管辖,到了这地界未免有些天纵地阔,随心所欲之感,故而心思也活络了很多。”他观察衡予的神色:“昨日……实是有些冒犯,只是我那朋友求我求得紧了……”
“千万别这么说,”衡予打断他,心中有怒却面上不显,双目如深潭般波澜不惊,“赐给他也无妨,待我过段日子玩的腻了,呵呵……”二人似是心照不宣,相视而笑。
提起姜繶,衡予心中又揪起来,这种感觉十分奇怪,想要摆脱,又有些欲罢不能。他一边和孝凛说着心口不一的话,一边神游太虚,脑中印着一张少女的脸,波光鳞鳞的妙目,以及娇嫩的粉唇。好在……他微微松口气,她已入府,不然不知还有多少人觊觎。
方崇将马车赶得又疾又稳,行风将纱帘频频卷起,姜繶木着一张脸,闷闷的坐在车上。昨夜失眠了一整晚,到底要不要逃跑,什么时候逃跑,怎么逃跑,这些问题让她辗转反侧。
悦兰庄所在是个风水宝地,这是姜繶对这里的第一印象。一块古朴的木制牌匾将他们指引上山,山庄坐落在悦兰峰山顶,青峦险峻,面向往来驰道,背靠无边无际的大海,既有天险,又有海防,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偏又鸟语花香处处美景,隐隐听到涛声,闻到海的味道,世外桃源,不过如此。
衡予和孝凛的车队将马车等寄存在山脚的驿站,只带了随身物品,徒步上山。一行人皆会功夫,爬山自然不在话下,急行了一天,终于到达。山顶和其他地方又不同,已被悦兰庄历年来开辟出大片空地,建了无数楼宇,高矮错落,庄中遍植各色兰花,幽香满溢,远观夕阳海景,又有一番情趣。
悦兰的主人,名为归雅,年五十有余,因在江湖乐善好施,且处事公正,世人尊之雅公。历届功器盛典都在悦兰举办,一是悦兰自殷商起便开宗立派,经历不知几百年,根基深厚;二则悦兰山偏安一隅,是个中立之地,各诸侯国来人皆要放下往日恩怨,只谈盛典和功夫。
功器盛典,顾名思义,比拼分为功法和兵器两种类型。万泉和新剑这样有规模的门派会着门人参加功法比试,力求在名次上占得上风,争的是江湖地位;兵器谱则是个人赛,若能榜上有名,便会一夕成名,被各国王孙贵族争相招徕。
盛典的受邀方已齐聚悦兰,雅公今夜设宴,款待众方。悦兰地处东南,有自己的民族特色,这次宴会就并未安排小几和茵席,偌大的宴会厅,熙熙攘攘安排了一百多桌,让同行的人可以聚在一起。衡予和孝凛被安排在了主桌,和雅公同坐。因主次有别,姜繶和方崇、方礼和子希等人被安排在较为偏远的地方,魏信站在衡予身边,贴身服侍。
今天衡予和孝凛都穿戴正式,衡予戴着皮弁将乌黑的发辫束在头顶,穿着黄朱色织锦云纹深衣,交领右衽,腰上系着皮质绅带,黄朱色蔽膝垂在前身,如斧刃微悬。他面容俊秀,身材高挑,窄腰宽肩,在人群中十分出挑。孝凛和衡予穿戴相似,衣裳黄褐,蔽膝鸦青,气质沉稳自在。姜繶看见主桌上的人都在听上首一人说话,并频频低头致礼,似乎很是尊敬。上首那人和衡予年纪相仿,戴着金冠,衣裳和蔽膝都是朱色,笑眼弯弯。
宴席之上,衡予和孝凛翩翩公子姿容出色,那朱色服饰之人也气质高贵,让人频频侧目,然而在场之人大多为男性,众多目光飘向所在,却是被两位妙龄少女吸引。第一位少女同坐主桌,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着彩锦礼服,梳盘桓髻,发上插着红宝石金钗,脖颈上戴着一串璀璨无暇的珍珠,每颗都有龙眼大小,衬得她颊如雪,鬓如云。她柳腰似不盈一握,身材波澜起伏,眼神含羞,举止温柔,不禁让人感叹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风情,未来年岁渐增,还不知会成为怎样的尤物。
众人瞩目中的另一位少女便是姜繶了,她和那少女反差极大,素白衣裳,乌黑的头发在头顶简单绑成一个丸子,周身没有一丝装饰,天然去雕饰。她皮肤柔亮匀净,算不上白皙,一张粉嫩小脸却让人挪不开眼:她下巴尖尖的,嘴唇如红樱,睫毛如黑羽,双瞳剪秋水,眼尾略上挑,容颜十分明丽。她目光坦然直接,不期然和她一个对视,定力差些的人便要立刻败下阵来,面红过耳。厅中有人暗暗比较,两个少女一个似水,一个如火,一个华贵如九天仙女,一个美艳仿佛妖孽。
姜繶发现简树没有和孝凛在一起,觉得奇怪,便东张西望起来。不一会儿她在人群中发现了简树,和一群人坐在一起,仔细一看竟是新剑的同门,其中便有当初追杀她的那个赏善堂堂主。一惊之下,那人突然也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遇,便立刻横眉冷对,姜繶心跳突突加快,暗想,这人还是想杀我,又看方崇方礼在自己身边,心中稍定。
稍等了片刻,悦兰的庄主归雅来到宴会厅中央,大家安静下来,听主人说话。归雅肃容说道:“今日各位英雄齐聚悦兰山,吾心中万分激动。大家皆为盛典而来,悦兰山庄诚心希望列位都能一战成名,达成夙愿。明日便是初赛日,在座有一位贵客是首次到来,身份十分特殊,悦兰山因此蓬荜生辉,在此还须得容吾将他请出,为盛典做个见证。”
说完,归雅缓步走到主桌,对着那朱色深衣的年轻人深深跪拜下去,行稽首大礼,等待示下。
见他如此,姜繶环视周围,发现在场的人都面露惊奇之色。功器盛典每五年举办一次,归雅作为主办人已经历二十余年,德高望重,每每有王公贵族前来观战,都不曾喧宾夺主,只不知上首那人是如何尊贵,令他连名字也不敢提。
只见那年轻人俯身将归雅搀起,又对大家长揖一礼:“吾本是周游列国,途经瓯越。原不欲叨扰,只是此处风景秀美,雅公又盛情相邀,便前来一睹闻名天下的功器盛典是何种风采。”他语速偏慢,声音响亮悦耳,语气却懒洋洋的,“在座都是九州顶尖的英雄豪杰,能结识诸位是莫大的荣幸。吾名姬满,愿为天下英雄磨刀,当个盛典仆役罢。”
他一席话毕,有数声抽气声响起。短暂的安静后,宴会厅中几百人同时稽首,向他呼喊:“小王!”一时间厅中跪了一地。
见所有人毫不犹豫的跪下去,姜繶愣住了。她本就来自现代,对这种跪拜心中非常抵触,在新剑时门人之间十分随意,跟随衡予后,他对她也很宽容,以至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向一个人五体投地。再加上那声滑稽的“小王”,她忍了忍,没忍住,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王?我还是小姜呢。
夜晚的宴会厅,燃着松明火把,亮若白昼。山上原本凉爽,这时所有人似乎都要沤出汗来。只见乌压压的一群人里,只有两人站着,上首那人便是姬满,他抬着眉,眼含笑意,打量着姜繶。
不管他是谁,姜繶是不想跪的。四周没有人抬头,她却觉得他们脑袋后面都长了眼睛,死死盯住她,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她袭来。
“姜氏!”方礼扯住她的袖子,同时脸朝地下低声说道:“快跪下,他是储君!”
于此同时,那姬满身边冒出一个黑面铁塔般的奴仆,对她大喝道:“无礼!”
姬满对那人摆了摆手:“造父,稍安。”他笑容不减,不似受到任何冒犯,“大家快请起吧!江湖人士本就不拘泥小节,今日来此处,已给大家添了许多困扰,实在不必多礼!”他言语恳切,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姜繶身上,稍作留连,便转开了。
周王室对王畿附近威慑较强,对邦国内各诸侯国本就约束较少,再加上瓯越天高皇帝远,王室的存在感确实很弱。在场的人大多来自万泉山庄,新剑门,悦兰庄,瑞雪宗,夜郎,鬼方等各方势力,有的雄踞一方,有的纵横邦国,江湖人士对王室有礼节上的尊从,但要说多么敬畏,那倒也谈不上。大家见礼之后便如刚刚一般随意交谈,膳夫献食后,人们食指大动,觥筹交错。
次日是功器盛典的第一天。姜繶听完衡予的介绍,摩拳擦掌。在衡予府上那些日子,她每天空闲太多,曾细细琢磨自己所知的剑术和拳法。新剑的剑法她已经全记起了,结合自由搏击和跆拳道的技巧,她融会贯通了一些拳脚功夫,她也知道自己的水平大约就是三脚猫的功夫,来到在这儿正好涨涨见识。
擂台搭了十多个,同时进行比试,在这之前,愿意参加兵器榜比试的人都进行了分组和抽签。衡予说功器盛典的比法是比较公平的,以抽签决定出场次序,参赛人也可自由挑战,但最晚不可晚于抽签时定下的次序。比试时每场都有判官,上场前会检验每人手中的竹签。兵器榜参加的人多,分了甲乙丙丁戊五个组,每个组决出名次,前三名才能进入决赛,连战三场的人可以要求休息半天。功法榜参加的门派不多,无须抽签,按照上次盛典的排名,由低向高依次挑战,越级挑战最高不可超过三个名次。
想不到穿越一场,倒是做了侠女,姜繶心潮起伏,这些天的不快也抛诸脑后。最近她对衡予爱答不理,一方面生气他那晚的莽夫行径,一方面也以此划清界线,不愿给他任何希望。
雅公给储君安排了高高地观台,除了姬满和归雅,衡予带着姜繶,和孝凛等贵族陪在观台上。昨晚那个华服少女也在座,她身边一男子同储君频频举杯,看样子关系很亲密。那男子外表出众,可眼神却有些不安分,在衡予和姜繶身上频频扫过。
“小女子。。。妙容,”华服少女玉手分袖,轻轻一揖:“见过勤酬君。”
“鲁姬。”衡予回礼致谢,越过妙容,他对她身边的男子举杯,道:“公子晞,同饮。”
公子晞正在打量衡予,两人目光相遇,他眼中精光闪烁,举起酒爵一仰而尽。
姜繶和简树都是要参加兵器榜的,衡予并未参加,他的目光一直锁在功法榜上。孝凛一向神秘,姜繶也没有兴趣打听他的动向,以致于开赛后,竟好几日没有见到孝凛。
上届功法榜首是万泉山庄的九泉剑法,第二名是悦兰的兰花刀谱,第三名依然来自万泉,是古泉斧功,第四五六分别是瑞雪宗的血之鞭法,鬼方的金刀功法,夜郎的小铜锤法,再往后是新剑门的如新剑法,鬼方的断掌诀,迷津门的巫毒神功,第十名永远空着,任各门各派随意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