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日,受副热带高气压的控制,天干物燥,陈嘉良的脸上一直写着:烦着呢别理我,弄得我从他眼皮底下经过时,不得不学贼的样子,蹑手蹑脚加探头探脑。
那天,找陈嘉良签字报销一笔费用。签完字准备消失,高跟鞋不合时宜地敲击出的清脆让我恨不能把脚扛在肩上行走。
小心翼翼地踩着温柔的细步,还没来得及踩到门口,背后陈嘉良突然象个肺痨病人一样剧烈地咳起来。我止住脚步,非常乖巧地倒了一杯热水放在他的桌上然后闪人,刚闪到门口,被陈嘉良喊住。
常青,你最近在干嘛?
啊?我难道不是一直在他的监控下为X行的投资者关系管理工作做出应有的贡献吗?他这么问是嘛意思啊?我谨慎作答,上周和科技部做完股东资料的数据移植,这周开始查找股权管理中存在的问题。
哦,你觉得对于一个公司来说,什么样的股权结构是最优的?
怎么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个奇怪的问题?糟糕的是,我的大脑突然断路,思维力迅速衰减为零。只好瞪着无知的大眼睛等待陈嘉良宣布正确答案。
陈嘉良没有宣布答案,对着我失望地摇了摇头。常青,你以为把你调来是为了让你端茶递水的吗?黄征的钻研精神你是不是应该好好学学?
又是黄征,为什么陈嘉良的眼里只有黄征?我禁不住醋意大发,紧紧地咬着嘴唇,发誓,以后绝不再随便乱骚情给陈嘉良倒水!
从前我没有拍马屁的觉悟,现在具备了拍马屁的觉悟却缺乏拍马屁的技巧。那些技术层面上的东西绝非一日之拍能练成的,我对常青拍马屁的前途很不看好。
陈嘉良这样冰冷地表达他的失望比他声色俱厉地指责还要令我惶恐和窒息。从飘满陈嘉良叹息的办公室中逃离,我突然开了窍。哪有什么最优的股权结构啊,股权分散有利于形成一个相互制衡的企业治理结构,但也容易导致股权之争增大公司的管理成本。股权集中有利于提高企业的决策效率,但也有利于大股东鱼肉小股东,残食小股东的利益。多么简单的问题啊,为什么刚才我张口结舌状若白痴呢?
我发现,人不光是在热恋的时候智商会降低,陈嘉良的威慑力使我的智商一直处在一个较低的水平值上。我很为自己难过,为什么总也遇不到一个胸怀象大海,心肠象慈母,笑容象天使的领导。
我纳闷的是,陈嘉良这么残暴,咋就没有人造他的反呢?部门几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难道都是属蔫驴的?连我这么个弱质女子都想揭竿而起了。
杨威看到灰头土脸从陈嘉良办公室出来的我,笑着问,情绪不对,又挨克了?
我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所谓说,别瞎猜,本人情绪良好。进了魔鬼训练营,我们要时刻保持以苦为乐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杨威立刻举双手和双脚反对,什么叫魔鬼训练营啊?陈总可不是魔鬼,他是能给人带来福音的天使。
哦?证据呢?证据呢?我追问。
七套八套,杨威就招出一大堆陈嘉良足以配得上天使称号的先进事迹。哪象王世林,你想了解点有价值的信息,就是老虎钳子伺候,也休想撬开他的嘴。
听杨威说,陈嘉良解决了一无所长的家庭主妇杨大嫂的工作问题;为王世林的爱女入读本市最好的小学助了一臂之力;在尹力的丈母娘入院动手术的时候打了一个关键性的电话,甚至还帮段宏亮捞过他那因聚众滋事被拘起来的不争气的弟弟。部门各位同仁基本上都被陈嘉良慈光普照过。
这样看来,陈嘉良确实是忽扇着洁白翅膀的可爱天使,但他啥时候能忽扇着洁白翅膀为我送来福音呢?总的来说,我觉得陈嘉良做魔鬼的时间还是比天使多。
正在为魔鬼和天使的问题浪费脑细胞,陈嘉良的电话打过来,常青,你通知大家,这个周末全体去爬山。
耶!我差点跳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事成!正想着福音,福音就自己来敲门了。
我有多久没亲近过大自然了?自打和李明辉从华山归来,我就陷入到失恋带来的旷日持久的自我封闭中。三年了,和自己的心捉迷藏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时至今日,竟仍然不能想起李明辉,不能想起东峰脚下那把见证爱情与谎言的钥匙,不能想起我披着霞光**着走向李明辉放弃了太多的自己。在痛苦到来之前,我关上回忆的闸门,让思想嘎然而止。
不大一会儿,电话又来了,陈嘉良补充道,常青,通知都带上家属。
嗯,好的。但是陈总,没有家属怎么办?我故意调皮地问。
没有家属,预备的也行。
连预备队都没有怎么办?
你有这么困难吗?陈嘉良表示怀疑。
嗯,比您想象中的更困难!
这好办,我有朋友在报社,让他登报给你找一个,有什么条件你列一下。
嘿嘿,还是算了,不麻烦您的朋友了。我打退堂鼓。
哎,我说真的呢,你快说条件,我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说不定明天就能见报。
嘿嘿,谢谢陈总,我还是自己克服困难吧!
要不就这样写,某女,芳龄26岁,容貌出众,职业高尚,性格怡人,欲觅……
晕,陈嘉良还来真格的了,这玩笑开大了!登报纸,咱可丢不起那人。不等他给我起草完征婚广告,我连连说,陈总,真的不用,真的!真的!你可千万别登啊,不然我男朋友会宰了我的!
哈哈,臭丫头,看你以后还敢跟我乱开玩笑!陈嘉良在电话里爽朗的大笑。我好象看见他忽扇着洁白的天使的翅膀!
通知完部门的几个人,一个严肃而重大的问题摆在了我的面前。去登山我穿啥好呢?要说女人的衣柜里永远少一件衣服,这确实是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下班,揣上money杀向都市春天。一进门就被满目花花绿绿的打折促销广告搞得神魂颠倒,购物激情迅速开始燃烧。三个小时后,我拎着一条版型出众的低腰牛仔裤,两件能将腰身毕现的紧身T恤,一双秀气的运动鞋,一大管据卖家说效果神奇的防晒霜杀将出来。
花钱的感觉真好!但是,又有一个问题迅速浮出水面:挣钱挣得太少!三个小时牺牲了我半个月的薪水。离发工资还有大半个月呢。降温费怎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打算夏天过完和烤火费一起发吗?还有,这个季度的劳保卡也该发了吧,行政部在磨唧什么呢?
我正拨拉着小算盘和X行斤斤计较,一个中年妇女横在面前。
常青,你耳朵没问题吧?我嗓子都快喊哑了,你咋不理人呢?
定睛一瞧,原来是久违了的我和高远的红娘。
大姐,是你啊!刚才光顾疯狂购物了没听到有人喊我,骚瑞骚瑞!我抱着大姐连声道歉。大姐拉着我的手前后左右地打量。
那一年我不顾红娘大姐的百般劝阻,吃了秤砣铁了心地与高远分道扬镖,大姐一气之下不再理我,一别竟然五年。这五年中,岁月毫不通融地在她的脸上刻下了沧桑,不过才三十四五的样子,就已经颇具黄脸婆独有的那种邋遢和自抱自弃了。我不禁心惊胆寒起来,很为自己三十岁以后的老迈而担忧。
妹子,你结婚了吗?大姐问。
没有。
啊!咋还没把自己嫁出去啊?
繁华闹市,人潮人海,大姐的高音嗽叭炸开的时候,路人纷纷好奇地侧目。
要命,我叫苦不迭。姐,你干嘛?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嫁不出去啊?
大姐孩子气地冲我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