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理李明辉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倒先被别人修理了一顿。
那天下午快下班,有个客户来投一张转帐支票,接过票来,出票日期、收款人、大小写金额、出票人签章、背书一一审过去。这个女人不知道啥文化程度,一笔狗爬的字比人长得还磕碜,而且背书(注:指收款人在背书栏内签字、盖章)栏竟然光秃秃的,这种低级错误都犯,一点专业素质也没有。
为什么不背书?我把支票递出去。
女人接过支票扫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悬挂在营业室墙上的表,二话没说出门狂奔而去。半个小时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把支票递进来。
God,心都粗成李逵了还当会计,德迅公司让她写成了德讯公司。
收背不符,迅字写错了。我把支票又还给她。
哎呀,那怎么办?她一脸求助。
我递给她一支笔,改一下吧。那个言字旁改成走车旁很容易。
她再次把支票递进来的时候,我的鼻子都快气歪了。她那是猪蹄还是手啊,讯字已经被描成了一个黑疙瘩。
支票不能涂改,否则会被付款银行退票的,您换张支票吧。我耐心解释。
哎,不是你让我改的吗!?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一束束惊讶的目光探照灯一般聚集过来。
我让你改,可没让你把字涂成这样啊。我辩解。您还是换张支票吧。
你说得到简单,你知道这张支票我向付款方要了多长时间吗?你们整天跟太爷一样四平八稳、人五人六地坐在房子里,知道我***要张支票得费多大劲吗?
我不也是好意才让她改的嘛,一瞬间,我有秀才遇见兵的抓狂。干嘛要多嘴啊真是,这会儿我很想扇自己两个嘴巴子。
那我给你收下,但对方退票我可不负责。
放**的屁,你不负责谁负责!你这是什么态度?女人口沫横飞,拍案而起。
坐台这么久,虽然也遇到过难缠的客户,但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如此劈头盖脸地辱及家长还是头一遭。我的脸皮象从辣椒水里沐浴出来,火辣辣地发烫,心率快得象刚跑了一场马拉松。
谁是领导?你们领导呢,叫他出来!女人尖利的咆哮考验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顾客就是上帝,上帝永远是对的,咱不能跟上帝一般见识。我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圣经教导我们做人要仁爱,和平,忍耐,恩慈,温柔,节制,圣灵覆盖,阿门!
上帝大呼小叫的找领导,可惜领导不在。李明辉这些天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上班来转一圈就不知所踪了。
都说S城地方邪,说风就是雨,念叨谁谁来。李明辉推门进来的时候,上帝还在对着我练狮吼功。看到一地鸡毛的样子李明辉皱起眉头。
上帝得知进来的这位就是领导,象捞到了救命稻草,立刻转移目标开始对李明辉的耳膜进行狂轰乱炸。
李明辉陪着花儿般的笑脸,客气地把上帝让到办公室。
半个小时左右李明辉和上帝一起从办公室出来,上帝的脸上挂着宽恕慈爱的笑容向李明辉挥手告别。
李明辉天生有一种平息纷争的亲和力,这个不服不行。
送走上帝,李明辉对我手指一勾,示意我去办公室。
今天这事要认真论起来并不怪我,是她自己粗心大意还要无理搅三分。也许她刚跟老公吵过架,也许刚被领导训斥了一顿,也许刚进门的时候踩了一脚臭**,一口恶气不逮着我发泄也会找别的倒霉蛋。干服务行业的有时就象抽水马桶,什么人什么脏东西都可以随便泼过来。你还不能跟他急,银行优质服务规定就象紧箍咒,谁不爽了都可以过来念几遍。
我理直气壮地走进李明辉的办公室。心想,今天他要是再敢跟我摆谱,我一定坚决打掉他的嚣张气焰。
看我进来,李明辉坐在办公桌后长叹了一口气问,客户要销户,你看怎么办?
销就销呗,几十万的小户,这么难伺候,销了没什么可惜的。我轻描淡写地说。
李明辉腾的从椅子上弹起来,额上青筋毕露:你口气很大啊,你知道我这几天天天在外面干什么?拉存款,找钱,人家答应给我存几万块钱,我都感动得想给人叫大爷!几十万,你拉个户试试!
李明辉激动的样子让我害怕。
这事能怪我吗?是她自己写错了,你冲我大呼小叫干什么?我是你们每个人的出气筒么?我象受了委屈的童养媳,可怜兮兮地大眼睛里蓄满忍辱负重的眼泪。
眼泪是女人的最犀利的武器。当然,对爱你的男人是,对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你就是有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水平也没用。李明辉的语气明显变得柔和。
常青,梁主任不干了,拉走了四千万存款。快到年底了,任务还差得远,你说该怎么办?李明辉象被抽去了骨头,疲惫地陷进椅子里。
我一下子动了恻隐之心,李明辉这几天明显的消瘦了。可是一想起梁主任是因为李明辉的出卖才离开,便恨恨地说,你活该,不是你告密梁主任能走吗?
常青,你记住,梁主任不是因为任何人的出卖才走的,她的走是必然的,你看不懂就不要乱猜测。
我承认有很多东西我都看不懂,那些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机关算尽,那些成人世界里的游戏潜规则,对于涉事不深仍然幼稚的我还是个迷。但李明辉这样敲明叫响地对之表示轻视,让我的自尊心很受不了。
你别给自己找理由,我有什么看不懂的?我无力地为自己的幼稚辩驳。
李明辉没有回答,突然跑过去反锁了门,一把抱起我放在他的腿上,用能融化坚冰的温柔说,宝贝啊,你就别再给我出难题了,啊?我这才负责了几天,存款就掉了几千万,这给谁能交待过去啊?你就乖乖的,别让**心了成吗?啊?
李明辉的手突破防线,轻松地潜入我的内衣,轻轻地揉搓着。我向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便缴械投降,躺在他的怀里轻轻地呻吟。李明辉的手不断向下爬行,我被一浪一浪的欲望抛起来,心里矛盾的不行,要在办公室干那事吗?那可是狗男女才会做的事啊!咱再怎么说也还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高素质的白领啊。想摆脱他的手,却象睡觉时遭遇了“鬼压床”般,四肢一点都不听使唤。又被一股巨浪抛起,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将我从浪尖上摔了下来。
头,库车来了!
知道了。李明辉放开我,从办公桌上摸了一包烟出门而去。
我仓促打扫战场,整理着一身的凌乱。心里莫名其妙的有几分悲凉。从何时起,我在和李明辉的关系中丧失了主导地位?沦陷得如此彻底!也许我将永远屈服于他的方式之下,我恐惧的感到,这份爱情已经象一匹脱僵的野马,无法控制地驮着我向未知处狂奔而去。
走出办公室,两个手提狼牙棒的押钞员正在和出纳办理交接手续。
各位老兄辛苦了,来抽烟抽烟,李明辉给两个押钞员一人散了一支烟,继续灌米汤。周哥,嫂子最近很体贴呀,皮鞋擦得锃亮锃亮的。
少提她,这是我刚在世纪金花买的。你,咋样?负责人前面的临时啥时候取掉?
咳,咳,取不取那是领导的事,咱只管为人民服好务。
服球务,怂人就知道扯淡噱弄你哥,赶快活动,别让到手的鸭子飞了。
我看这回飞不了,这个分理处主任轮也该轮到咱明辉了,明辉就等着请客吧。办完交接手续的另一押钞员小孙不失时机的补充发言。
哎,做人要低调,低调点好。李明辉表现的很谦逊,只有我知道他内心的狂野。
凭心而论,以李明辉的能力,做一个分理处主任绰绰有余。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明辉始终不能进入谭行长的视线,几年如一日地在这样一个城市边缘的分理处蹉跎岁月。
行里整天喊冗员太多,人才太少。其实不是人才太少,而是伯乐太少。我为李明辉深深地惋惜,也再一次为自己的境遇不平。
李明辉说,两年前他就与分理处主任失之交臂了一次。
那时候,梁主任的前任卸任,给谭行长推荐了李明辉。也是象这次一样,李明辉挂名负责人临时负责了很久,却始终不能转正。后来半路杀出个梁主任,李明辉的主任梦宣告破灭。
梁在总行有人,树大根深。李明辉说。
哦,那这一次谭行长怎么会为这点小事把她拿掉?
行领导班子换届了,梁的靠山被举报有很严重的经济问题,市纪委已经介入调查。谭和梁关系一度很亲密,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疏远了,也许谭一直想把梁干掉而苦于没有机会,女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
这是李明辉第一次跟我讲起行里的斗争形势。也许他仍是为了给自己出卖梁寻找一个理由。我内心斗争得很激烈,以李明辉取代梁主任,能者上庸者下,天公地道,顺理成章,但无论如何,我都觉得出卖非君子所为。
这次呼声这么高,转正的机会应该很大吧?我问,我相信李明辉当主任已是众望所归的事。
呼声高有屁用,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现在应该改成这样:行的人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谭行长还没表态呢。
哦,她什么时候才能表态啊?
我前些天找过她。
她怎么说?
她拍着我的肩膀耍太极,小伙子,好好干,大有前途!妈的,过了年我都二十六了。
李明辉再也不是站在唐大明宫遗址的废墟之上奉劝我要忍耐,不忍耐的结果是不得不继续忍耐的哲学家,焦虑一览无余。是啊,当一样东西你觉得他应该属于自己,但当你伸手想抓住时,却象水中的月亮,轻易就被搅碎了。这份无奈和焦躁我能理解。
明辉,找点关系吧。
李明辉看着我笑了。
我向来只用白眼球看那些靠裙带关系平步青云的家伙,但是此时,我真的很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亲戚在人民银行或者其他政府要害部门,能够在关键的时候为李明辉在谭行长面长进一言,我真的很想帮李明辉一把,可是壮志有余,能力不足。主啊,请赐予我力量吧!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真他妈比死还难受!
看我焦虑的模样,李明辉心疼地把我揽进怀里,别担心宝贝,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相信我!
明辉,我一点都帮不上你。我惭愧地说。
傻瓜,你只要每天乖乖的听话,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就行了。
这比任何华丽的海誓山明都要让人心动。我抱紧李明辉,从他的自信中汲取力量。
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抓存款,这个时候,我不能给任何人以口实,说李明辉不行。李明辉象是对我说,又象是在自言自语。
年终存款任务是一亿五,梁主任停职时,存款已经到冒到了一亿二,现在又掉到八千万了,离年底只剩不到三个月,李明辉的压力可想而知。
我家全都是两袖清风的穷亲戚,我的同学和朋友基本上都和我一样,在社会的江湖里两眼一抹黑,处在摸着石头过河的初级阶段,谁也帮不上谁。
我甚至想,我也许可以出卖色相,傍个大款,然后把他的钱骗来给李明辉。
李明辉要是知道我有这种想法,是会感动呢,还是会愤怒地休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