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告一段落,白哥被各大门派当成英雄带到蓬莱养伤,与李青牛一阵拥抱后才恋恋不舍的挥手作别,不知从何处回来的乐呵师兄换了身衣服,脸上苍白的可怕,和君天生说了几句话后,脸色由轻松转为凝重,沉的出水。
李青牛踩着一截树枝,架在云头,虽然飞的歪歪扭扭,但心里还是很开心。
“师父,你快看,那座山好像一只手啊。”
“那是猴山。”
“小猴子很多吗?”
“就一只石猴,本事大,脾气也不小。”
李青牛飞的慢,飞一段歇一段,飞了很多天才看到小桑村。
“爹,我回来了。”
李父脸上一直堆着笑,眼中有疑问,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跑去很远的镇子上买了很多吃食回来,又是杀鸡,又是宰羊,孩子就是孩子,回来就好。
饭桌上下,李父对儿子有讲不完的话,絮絮叨叨,讲的全都是类似村头八两面,村尾半斤米的鸡毛蒜皮小事,李青牛乖乖听,有时还要故意打断下,问些重点,看儿子感兴趣,李父讲的更是眉飞色舞,唾沫星四溅。
李父额上嘴角眼角爬上了深深浅浅的皱纹,黑发已不如白发多了,看的李青牛有些心酸。
当李父讲到谁家盖了新房,谁谁家的孩子又娶了妻,谁谁谁家又有娃娃哭。
李青牛心中暗道不好,故态复萌,又开始在一旁诈痴佯呆,实在听的不耐烦了,就跑去折腾君天生。
“师父,右手拿笔。”
“师父,右手拿杯子。”
“师父,尿尿用右手托着。”
君天生愣了一下,换成右手,微微笑。
“青牛,我记得你和我说过,要飞给所有人看。”
李青牛涨红了脸,“我才没和师父说过,是师父偷听我和呆呆聊天。”
君天生故意不去看李青牛窘迫的脸,继续提道,“那这话还作数吗?”
李青牛吸了口气,一直憋着,把脸憋的更红,直到发白,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停了半晌才道,“不了,会不会飞,他们不在乎的,没出过村子,他们不是一样笑的很开心吗?”
君天生默然。
回来也有几天了,平日里除了陪父亲说话,就是牵着青牛去吃草,遇到乡里乡亲,李青牛也只是说自己在镇子上做工。
朱铁那小子已经长的很高了,给朱伯伯打下手,见到李青牛时,抹了抹眼角,放下锤子,上来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李青牛一拳打在朱铁结实的胸膛上,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有东西堵在嗓子眼中,两人咧嘴一笑,笑容如昨。
看着远方走来的身影,李青牛深吸一口气,清晰的叫到,“陆红袖。”
红袖儿用手将发丝拢到耳后,恬淡笑道,“青牛哥,回来了呢。”
看着那清清浅浅的醉人笑容,宛若在心中绽开的一朵莲,李青牛很没出息的支吾道,“嗯……好久不见。”
待还要开口,两人已经擦肩而过,李青牛往前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下,转过身,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一直望到记忆的尽头。
怕她知道,怕她不知道。
红袖儿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那披上大红色的嫁衣是什么样,那接下来呢?
从此荆钗布裙为他人煲汤。
我好高兴,却真的难过。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竹林苍翠,深幽绝尘,身处在竹林中,如身在红尘外,看烟波没红尘,红尘洗悲歌。
“弟子还是那句话,您是太上啊,若连老师您自己的心意都不能顺应,凭什么论道做祖!”
“万物自有规律,不可强行违逆。”君天生开口,声音无悲无喜,带着些许落寞。
“像老师这样,顺应自然却违背本心,是错的,七百年前,我废了自己的道,废了您给我的道,不就是为了说明这一切吗。”
“老师,我死过一次了,那是我的选择,现在我斗胆逼老师您,做个选择。”
君天生闭上眼睛,默然无语。
东方乐水声音低沉,乍然听来还有些悲凉,“老师,弟子不想与您反目,再次!”
说罢,拂袖愤然离去。
君天生站在竹林里,竹林间有风,风拂面,心如乱弦。
良久,喟然长叹!
落日烧红了天边一线,彤云似染血,乐呵师兄回来了,漆黑的眼,雪白的手,满衣血污,君天生什么也没说,李青牛什么也没问,把父亲的衣服拿来给师兄换上,端了碗粥,看擦洗干净的师兄慢慢吃,安安静静。
夜里,李青牛翻来覆去,很晚才睡着,又早早的起床,帮父亲掖了掖被子,天不算冷,就是想做些什么。
一张饼,一碗米汤,嚼着草根躺在山坡上,看天上暖软的云彩聚散成馒头的形状,蒲公英落到鼻尖,又清清扬扬飘走,在碧玺似的远方,像极了浮萍。
李青牛想起娘亲病重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那时不到五岁的自己在床头摆弄木马,娘亲说她要去天上照顾其他孩子,善良的小青牛是不会不让娘亲去吧的。
当年自己还大度的点头同意,表示乖巧可人的小青牛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可过几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洗净泪痕继续骗自己,因为这是娘亲希望的结果。
“呆呆,我不是什么都不懂,有些事我也看的出来,就和红袖儿喜欢大壮一样,我只是不愿意去想罢了,说真的,骗骗自己真的舒服。”
“我师父是道祖太上,顶破天的大人物,不会无缘无故收一个普通的孩子,但是他真的把我当成徒弟,是很好的师父,对我,对乐呵都很好。”
“这个魔王也许只有我能打败,师父,乐呵都不行,再厉害也不行,修道者,除魔卫道,应该的。”
“昨天看到乐呵对师父发脾气,应该就是这事,师父也不想的,可不行啊,修道者,除魔卫道,应该的。”
李青牛又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却发现对自己没有任何说服力,他没见过魔,也不清楚什么是道,就连自己是修道者的身份也时常会忘记,但他知道他该怎样做,就像师父想的那样,像天下人希望的那样。
突然他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天下人,黎民苍生于他来说太远了,他的世界从来只有小桑村,有一天小桑村来了三个人,师父,乐呵,白哥,他很喜欢他们,不想让他们难过,因为这一路上的点点滴滴,正是自己所期许的风景。
“呆呆,我要种下一棵树,如果我死了,它代我活着,代我陪着你,看着父亲和小桑村。”
“诛仙,可斩魔。”李青牛嘴里反复重复着这句话,低声喃喃。
竹篱笆,小院墙,青瓦白砖,青牛家。
知子莫若父,李父一夜未眠,是看着儿子出门的,现在和上衣服,问向眼前的君天生,“青牛要走了吗?”
君天生轻轻嗯了声,一摸桌子,满屋变黄金。
“仙人啊。”李父愣愣的,揉了揉眼眶,才有力气连续说了两声,“仙人好,仙人好。”
“不回来了吗。”
“嗯。”
李青牛折了一段榕树枝在道旁插下后,又重新躺回山坡上陪青牛,直到看到师父一行人向自己走来,才爬到牛背上站起身,望不穿花重压枝的桃花林,也望不到金黄油菜花的尽头,第一次觉得小桑村是那么大,李青牛低头看到已至近前的君天生,轻轻问道,“师父,要走了吗?”
“想留下的话,就留下好了。”
“没,只是想再看眼。”
东方乐水扭过头,隐约间眼眶已是泛红湿润。
这几年间李父第一次喝酒,从门口老槐树下挖出一坛酒,妻子去世时埋下的,自斟自饮,恍惚中,觉得儿子一天就长大了,自己一天就老了。
“荨娘,咱的青牛有出息了,你看到了吗?”
“怎么就稀里糊涂成了仙人。”
“那是不得了的人物啊。”
李父从屋中出来,望向青天,一点一点哭弯了腰,最后蹲在地上,胡乱抹了把脸,哽咽道,“仙人好,黄金好,儿子有出息,是最好。”
“真的好啊,”没擦尽的泪,一下子又涌出来了,“可耐不住爹想儿啊。”
“打心里,想的紧。”
李父泪如豆,青牛嚼着干草,泪如重拳,砰然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