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13年春,梁京郊外。
筹谋五年余,终于到了决定成败的这天。
“已布置好了,且休息片刻,入夜出发。”她一身白衣,发带轻扎,口中虽说着话,眼睛却未有一刻曾离开桌上平铺的行军图。
“既已布置好了,为何还愁眉不展?”他自帐外回来,身上还带着些微早春的寒意,但近几日的军务实在令他有些疲惫,便取下了外层的盔甲,在一旁落了座,闭目养神。
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开口,心中自明。
这是只许胜,不许败的一夜。待到城门一破,坐镇军中的便只有她了。
“留风。”
“属下在。”她将注意力从那张图纸上移开,低了头,等待着他的命令。
“你可以想想,明日入城后,要向我讨个什么封赏。”
她抬首,入目的是他闭着的眉眼,和微扬的唇角。于是她也微微笑了。
“遵命。”
入夜,一千先锋率先急袭,子时破南城门,他领一万大军压阵,三刻即杀入内城。所到之处,只遭遇了不甚强烈的抵抗,呈一片摧枯拉朽之势。
“魏孟擎抓到了吗?”
“回姑娘,还没抓到,爷派的探子在皇城里找了许久,却不见这老狐狸的影子。”
她揉了揉太阳穴。即使入了内城、入了皇城,旧的皇帝失了踪,也是个大患。
“姑娘,爷已入宫。跟料想的一样,魏孟擎在皇城周围埋了武功高强的杀手,都是不要命的主,好在我们早有防备,已不足为患。京城的守军虽多,但有不少已经倒戈。”
“嗯。”一切都跟计划的一样,但心头却有隐隐的不安。
“传我的话,入宫后也不要放松警卫,将皇城的城门守好。吩咐下去,准备拔营,我们入城。”
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一晚上的激战,紧绷的神经到现在也仍未松弛下来。
“魏孟擎还在宫里。”他一身戎装浴血,长身玉立。
“嗯,这皇宫里必然有我还不知晓的藏身之处。”她一身素衣白裳,长发轻绾。“爷可有思量?”
他已在宫外生活太久,对皇宫的记忆已不甚清晰,只是这个巨大的宫闱里,最不缺的,便是这暗地里的弯弯绕绕。
“我虽现在抓不到他,却也能让他不再活着出来。”明明嘴角是弯着的,那双薄唇吐出的话语,却是残忍的意味。
梁朝皇宫。
幼时的魏昭也曾经在此居住过。那并非多么美好的经历,多年过去,就连这仅有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了。但此刻他并无过多时间去缅怀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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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姑娘请您过太极殿用午膳。”
“知道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已半日颗粒未尽,的确是有些饿了。虽然已经寻了皇城修缮的匠人和暗卫封死了城内密道通向各处的出入口,但他却并不希望若魏孟擎就这么死了。
“惊鸿,着飞影追查魏孟擎。”
“是。”脚步不停,已至太极殿门口。
“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分不清是饭菜的香气还是桌旁立着的女子让魏昭连日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
“没准备的太好,城里现在还比较不稳,食材还是我们带来的那些,但我让星河下厨加了菜。”她将其中一盘放在了他的手边:“你爱吃的西湖醋鱼。”
他应声,尝了一口,便调笑道:“许久不曾吃了,还真是想念这个味道,你的丫头好手艺,不如改日让她当御膳房总管?却不知你肯不肯放人。”
站在她身侧的一名绿衣女子似乎有些急切地双手交握几番,却不敢开口,魏留风看在眼里,微笑道:“这要看她自己的意思了,爷想要的人我岂有不肯放之说。”
他却不再接话,那绿衣女子终于忍不住道:“回爷和姑娘的话,星河人微言轻,不敢觊觎高位,只求能一直陪在姑娘身边,能服侍姑娘和爷,星河就心满意足了。”
魏昭嗯了一声继续用膳,似乎并不在意这唤作星河的丫头说了些什么。星河本以为此番言语虽不至于让魏昭另眼相看,却也能获取他些许好感,不料他的反应竟如此冷淡,一时也不知如何反应。气氛便有些凝滞起来。
魏留风微笑道:“这样也好,以后爷若想吃些什么御膳房做的味道不对的,就叫星河开个小灶,我也能跟着沾沾光。”
魏昭看她一直笑着,心情也欢喜了些:“你已经闷在屋子里大半日了,之前在军营里也不怎么出去,饭后陪我在宫里走走。”
“知道了。”她应声:”我已圈了城内几处宅院容兵士们暂作休息,待宫里平定之后再将他们论功行赏,之前城内的守军如若愿意继续为爷效力的,也可编排进去。”
“如此便可,但我已跟你说了许多次,用膳的时候不要谈这些。”他夹了一块鱼肉进她碗里:“本来便吃不了多少东西,偏偏还心里面挂着这些事务,什么时候才能养胖一些?”
她便低头乖乖吃饭,不由得想起他们俩初见的情景。
身下的床铺很柔软、很温暖。她缓缓睁开双眼,一室光华,空无一人。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不然怎么会在这样一个舒服的房间里?
“你醒了。”清冷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下一刻双手便紧握起来,她想找些什么作为武器防身,却发现自己双手所能及之处一件能用的东西都没有。这种认知让她更为不安。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他踱步到稍远的桌旁坐下:“告诉我,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那时她13岁,已经该是有些身量的年纪,却因为长期饥饿而发育缓慢,看起来像个小小孩。而魏昭虽然只比她大两岁,却已经有了少年侠客的风采。她听着他说的这些话,隐隐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像是自己昏过去前听到的那个声音……
那么他是……
自己没有死么?
“是你救了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
魏昭也被她的声音惊了惊,随后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
“算是吧。”将茶杯递给她:“先好好休息。”
“我……不记得我叫什么了……我的名字……“她看着他走向门口的背影,脱口而出。
“既如此,那我便唤你留风如何?“他的心情似乎十分明朗:”我叫魏昭,你名魏云,字留风。“
魏云,魏留风,从那一刻起,便是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