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叶的脑海中闪过白云山上一个个师弟师妹的生前剪影,思绪几转,言辞在舌尖盘旋几回,最终,她也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伸出双手将双手环抱低低啜泣,哭的隐忍的小姑娘圈到了自己的怀里。
哪怕是泡在温暖的泉水中,隔着薄薄的衣物,九叶仍旧可以分辨出少女肌肤不同于她的温暖温度。
那是独属于生者的温度。
她抬手带起一串从指间滴落的水花,轻轻覆在小姑娘的头顶。
湿漉漉的泉水混杂了她的眼泪,奈奈生也不由的恍惚,自己脸上的究竟是咸涩的眼泪还是善水殿身上的泉水。
九叶将手指插进奈奈生的长发中,从上而下,从发根到发梢一下又一下的将小姑娘纠缠在一起的长发梳开。
默默无声的安慰,显然对小姑娘来说是很有效的。
怀里的颤抖与抽泣,明显的舒缓了频率。
从哥哥不在之后,奈奈生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安静的怀抱,让她将所有的委屈不甘化作泪水宣泄掉罢了……
待到怀里的小姑娘不再颤抖,九叶将她从自己的怀抱里拉出,抹去她脸上的泪水也或许是抹了她一脸热水。
“别哭,除了在意你的人没人会在乎你的眼泪为何而流,他们更乐意认为这是你的软弱与做作并开心的以此来嘲讽你与展现自己,与之相反的是在意你的人会感到难过与愧疚。”
九叶想了想,就当初道尊与她说的话,原样的转述给这个看起来娇娇软软的小姑娘。
然后,九叶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弱小便是罪,无知便是错。弱小便连选择都没有,弱小便是被人欺辱的因……”
“都说聪明人活不长,可蠢笨者死的更快……”
说道后面,九叶的声音明显的低沉暗哑了起来。
她的眼前又浮现了白云山的大火,她自身也仿佛离开了温泉,又重新立在了那血与火的刀光剑影中,法术阵法层层叠叠不见日月之光,耳畔是敌人的轻狂恣意是同门的哀嚎怒吼,声与影构成九叶记忆中最黑暗最可怖的地狱。
九叶的眼中猩红之色隐隐浮现,猩红的颜色是记忆中‘地狱’的投影。
隐藏在体内的善水剑也发出疑似铿锵的出鞘之音,摇晃的浅色流苏也在末端多了一层绯色。
在奈奈生的感知中,这一刻的善水殿,说出这句话的善水殿,变得好生恐怖,似是要剑破苍穹屠尽苍生。
又像是背负了无法承受之痛的负重者……
虽然害怕的想要推来眼前之人逃开,但不知是被杀气压制,还是留恋这个怀抱之前所展现的安宁与温暖。
总之,奈奈生,没有在这一刻逃跑。
她扬起头,小姑娘或许是鼓起了自己所有的勇气,她仰着脖子,让自己的眼睛对上九叶的眼睛。
“善水殿是希望我强大起来吗?”
一句话激起波澜点点,九叶挥散眼前纠缠不去的画面,猩红褪去,眼中重新映入小姑娘的身影。
“不是我希望,而是你,奈奈生,你希望自己强大起来吗?”
……
“我希望。”奈奈生重重的点头:“我希望自己能够强大起来——!我希望自己能够选择——!我希望自己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我……希望,能够寻找一个真相……”
小姑娘,呼喊着,喃喃着自己的渴望。
“那么,好姑娘,你首先要有一份属于你自己的握在你手里的力量。”九叶拍拍奈奈生的脑袋:“当然,强者的概念很广,不是说没有力量的就是弱者,有些人哪怕只剩下一个脑袋也是不容小觑的强者。”
“可我们不是那样的智者,所以只好选择掌握更容易感受到的力量,再以此来谋求其他。”
“智者也会恐惧实力强大的愚者,生命不是棋局可以下了一盘又一盘,一次失误一个冲动,下棋的人便就没了。”
“嗯。”奈奈生点点头:“还请善水殿教我。”
“……好。”九叶微微沉默之后,还是答应了:“但,小奈奈生,没谁能一直在你的身边保护你教导你,你要学会自己成长。”
“我知道了。请善水殿请放心,奈奈生不是菟丝子。”
曾经一直依赖哥哥的她,在哥哥走后,却连給哥哥要一个说法的力量都没有。
“这很好。”九叶笑笑:“至于现在,还是好好的放松一下吧!话说小奈奈生叫在下,不是为了搓背的吗?”
“咦……啊……!善水…善水殿……”
“呵,是不好意思了吗?刚刚的气势哪里去了?”
“善水殿!”
“还请安静一下,奈奈生小姐,大声喧哗并不是个好习惯。”
“呜啊——!”
……
“咦?善水殿你后肩这里什么时候让退的小老虎按了个爪印?啊咧?怎么擦不掉?”
“好了好了,不要擦了。那可不是什么爪子印,而是……”
烙印。
是剑尊送给他们师兄妹的礼物。
剑尊总是能弄来一些奇怪的东西来证明他们的孤陋寡闻。
不过可以保命救命的礼物,直到最后也没用上。
原来,这种能力烙印是刻印在灵魂上的吗?还以为只是作用于身体呢。
不过,说起来,有着烙印在,活下来,不,真正活着的师兄师妹应该还有吧?
只要有人活着,只要有人记得,白云山就依旧存在……
在岁月的长河中默默伫立等候,直至有一天再次重建现于人前。
……
“乱,这样不好吧?”信浓藤四郎有些为难的看着扯着自己躲在木石之间的乱藤四郎。
“呐~!就算是秘藏之子,我也不喜欢这么躲躲藏藏的。而且,要是被发现了,一定会被揍的吧?就算是一期哥,知道后也是会生气的。”
“闭嘴啦——!信浓!你这么大声我一点儿都听不到了,而且会被发现的啦!”
“呀!呀!好气哟~!主公大人到底在和那家伙说些什么呀!真的是一点都听不到,是那个奇奇怪怪的女人做了什么吗?”乱藤四郎恨恨的咬着手指,一双漂亮的蓝眼睛死死的盯着草木间雾气氤氲的温泉。
碍眼的帘子!什么都看不到。
那个奇怪的短刀会不会对主公大人做什么奇怪的事?毕竟主公大人是一个软软糯糯的可爱女孩子……
“放心啦,乱。都是女孩子,善水姬一定会和大将好好相处的。而且善水君好歹也是救过你的啊,你的称呼不需要注意一下吗?”
“那也是一个在别人身上随便乱摸的变态,而且说到女孩子,难道我不比她更可爱吗?”乱藤四郎蓦然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草丛中的信浓藤四郎,在他的眼前扯着裙摆转了一个圈圈。
信浓:“……”
“是!是!是!你最可爱,本丸里的刀剑没有比你更可爱的了的。”幸好大将的初始刀不是加州清光,否则……
信浓藤四郎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乱与加州清光在大将跟前争宠比可爱的,可以称之为修罗场的混乱场面。
“那是当然的喽!”乱藤四郎骄傲的抬抬下巴:“就算是加州清光那个喜欢扮可爱的家伙,也无法和我相比。”
信浓:……
他或许该得意一下。
他和乱真不愧是兄弟,都想到了一个人,不,是一把刀的身上……
“可我不是会带来好运的短刀,信浓,你说审神者要是有了物吉贞宗之后,我是不是就不再是本丸最可爱的了?那把刀,很受欢迎,我听说很多本丸的审神者都很喜欢他,喜爱期盼之意不逊于对天下五剑……”
“不要想的太多呀,乱。这都还是连影子都没有的事情的吧……?”信浓藤四郎真的是有点跟不上自家这位兄弟的思维了。
“嗯,你说的对。”乱藤四郎一把拉起躲在草丛中的信浓藤四郎,“所以我现在还是本丸最可爱的,在那两个讨厌的家伙来之前,我要牢牢的捍卫住这个位置才行,我,乱藤四郎才是主公大人最可爱的短刀,可以贴身守护一起乱舞的短刀!”
“喂,你又要去哪啊?!”
“听退说,新来的那位本体很漂亮,宝贝的不让人碰。趁现在她不在,一起去看看。”
“这不好吧?”
“我们又不做什么,只是看看又有什么问题?”
“乱!”信浓惊呼,后边又说了什么的声音已经模糊不可闻。
……
乱藤四郎和信浓藤四郎这一对栗田口家的兄弟,自以为隐藏的十分隐蔽无人知晓。
却不知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言语,都细细的清楚地通过一面水镜,呈现在了奈奈生与九叶的面前。
“对……对不起,善水殿,是我没有教好这些孩子。”低着头的奈奈生只觉得脸上像是放了两块炭火,烧得她脑子混混僵僵,,又刺又痛难受到了心底。
“唉……,不要先急着和我道歉。便是你本丸的所有刀剑一起向我拔刀,在下也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一把小小的短刀当真对我造不成什么影响。”
“倒是你,这下子该真正的意识到了什么了吧?他们,对一些事情完全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与概念。有时候过度的率直只会造成求不得的苦果,他们将自己直白坦诚全心全意全无隐藏的展现给你,也同样的向你索取同样的坦诚相对,一旦得不到全心全意的爱护或者公平统一的对待,这份率直只会造成恶果,伤人伤己。”
“不患贫而患不均,未曾得到未曾知晓还好,这些不曾踏足红尘的灵不懂人心不懂情,他们会怎么想怎么做,你知道么?”
“我……不知道。”
“那么一对十分相似的双生之子,一个对于另一个有自己却无的东西,会是想尽方法来得到还是毁去呢?”
“我……,我……,我不知……道……”奈奈生怯懦着,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
“这些刀剑化形的付丧神,便是相似的双生之子,与人一样性格思维都是可以引导的。做为审神者你不应该仅仅是为他们的化形提供灵力,你还需要为他们在人世中的立足提供教导,教导他们何为可何为不可,教导他们何为自律,何为人心,教给他们正确的道德准绳。”
“审神者,是引导与审视神明行为的监察者,同时他们也是年幼神明的教导者。”
“虽然存在了许多年许多年,但这些在你的手中苏醒的刀剑之灵,真的还只是幼崽而已,需要被好生教导。而刀剑的本质,奈奈生,刀剑最初是作为兵器被打造而出的,自带切割生死的冷酷……”
别被温柔晃了眼。
“我……,奈奈生知道了,奈奈生会好生的引导他们的、”奈奈生一脸正色,烧红的面颊也不掩她神色的严肃。
“希望您不要厌恶在下的多言。”
“怎么会?他们……从来都没人和我说过这些,您肯说,奈奈生十分感激。”
“你不反感就好。”
“不过……,不过善水殿真的不要回去看看吗?您的剑……?”
说实话,她真的对乱藤四郎这个平日里就让她无奈的任性‘小姑娘’有那么一丢丢的不放心啊……
“他看不到的。”
“啊?”
“在下的剑,乃是危险之物。可不能放在无力保护自己的小孩子身边。”
奈奈生眨眨眼,善水殿这是在说他们都是小孩子吗?
“您有准备就好。”
“奈奈生还请放心,不会对您的本丸以及剑灵造成危害的。剑尊他非常讨厌恩将仇报的事情。”
“啊……?”奈奈生将一缕头发别至耳后:“您口中的剑尊一定是一位强大而尊贵的人。”
“剑尊,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嗯,是的,是人!
不是仙也不是神,他不逍遥也不完美,但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