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能够带我们找回北火的人。”
湖水间大红衣裙的小人突然睁开了兴趣盎然的眼睛,她在琉璃盅里跳转了身,一面晃动着脚边的玉石,一面转过头来看着四周围坐的人。
白袍老者把手中的琉璃盅倒转了方向,看着盅内只有寸高的小人正在挥舞着四肢:“北冥神,半里城已经失守……”
北冥神嬉笑着上下浮游了一会儿,又伸出一根手指搅动着自己的发丝:“没关系,反正已经争取到了想要的时间……至于北火……”
她在人群中寻找到一位白发的男人:“一旦熄灭,神境的大门就会关闭,所有的力量将从世上彻底消失,直到转世之人出现的那一刻起。”
白发男人叫做南戈。
“是……”他起身弯了腰,“空响堂一定不负众望……”
空响堂是一间长宽百丈的石头房子,因为空无一物,细微的响声都能传回震耳欲聋的回音,所以被叫做空响堂。
在常人眼里,守护安宁的空响堂,以及里面技艺精湛,抬手就能唤来风雨的人,不过是孩童时期的一种传说罢了。
没人知道空响堂的确是存在的,就像陆西人淳朴善良的信仰,和世代信奉的北冥神一样。
空响堂在哪儿?
只怕所有的孩子都曾跪倒在神庙前,提出过这样的疑问。
陆西是一个被称为借流川的地方,这里自然储备丰富,传统的神灵供奉不仅带来了五谷的岁岁丰登,更是带来了人数的繁增。
因为神的眷顾,陆西人在漫长的岁月中练就了喜好安逸的性情,靠日升月落细算着岁月的流逝,邻里间总是相安无事,只求晨起耕作,花落煮茶。
所以当战争的铁骑踏来的时候,除了像羔羊一样跪地求饶,陆西人也没有了其他的办法。
毕竟,是逆来顺受惯了罢!
在陆西的信仰中,女孩会被神谕所选出,送入神庙的高塔日夜修行,直到上一辈的供奉人退下来,女孩会作为新的圣女,承袭神在世间留下的位置,将世人的祈求传达到北冥神的耳畔,又将神谕带回人间。
消灾治病,问卜寻事,在年年岁岁愈加平和的日子里,被世代传承为了一种习以为常的事情。
此时头顶暗淡的星空正闪烁着细碎的亮光,偶尔有成群的鱼,摇动着五彩的身姿从那里掠过去,却没有水的踪迹。
远处是依着山势修葺的阁楼,阁顶闪烁着昏暗的长灯。
那盏灯亮了多久,好像是起始于传说的开头,长久的年岁里它静默地站在那里,仿佛是一位失语已久的老人,半眼昏瞎,内心却清明地注视着四周。
阁楼底端是一道长长的水流,奔泻了一半,却在落地前消失在了半空。
除了北冥神偶尔的笑声,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声响。
鱼群游至身侧,所有人交错地坐在一条枯船的甲板上。
长长的桅杆上停着鸟,被此刻的沉默一惊,振翅飞走。
怀中托着琉璃盅的老者,只看着鸟儿在山间盘旋,终于归于自己的族群,又回过头来:“术清和方若欺还没回来?”
过了半晌,一头白发的南戈终于出了声。
“慕馋子……”他在黑暗中唤出一人,“你去看看吧!”
慕馋子一身灰质的衣衫,半张绘满图腾的脸藏在夜色里,唯独能看到一只眼睛,透露出精亮的神色。
他走到人群中微微弯了腰背,转身消散在了夜色之中。
“从今往后,神域的大门将会关闭,世人的声音再也到不了这里,自然……也不会再有神谕。”
这话,老者是说给旁边的老妇人听的。
掌管供奉之源的高山寺,为首者被称之为掌者,不过却无人知晓其真实面目。
而此时怀托着琉璃盅说话的老人,正是日夜供奉北冥神的次掌者,虽身着简陋的衣衫,却有着红润慈爱的面容。
一旁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是上一届的圣女,她明显是吃了一惊,长时间没有理出想要问的话来。
次掌者留意到她的神情:“午姥,按照常人的算法,您今年已经九十三了吧?”
午姥恭敬地应了一声,再抬起头来已经恢复了常态:“这么说来,百岁的人生,我算是走到头了。”
“黑烟突散,北火也熄了,借流川的人,是由圣女将祈求传达到这里,如今神迹消失,也该回到原本的命数中来。”
“是!”午姥不免再次有了担心,“只是……今夜过后,人们得知这个消息,难免会引起慌乱。”
“这你放心,岁月流转原本就不被世人所察觉,只要时间在流逝,有些事情,早晚会过去……”
“正好,”次掌者站起了身,“陆东人此番趁机来袭,我们舍弃了半里城,安排好了北火出生……只是,谁也说不准会是多少个年头,午姥,这恐怕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了。”
“不用多长时间,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遗忘,我是看不到那个时候了,除了空响堂的各位,还有被选中的人。”
午姥看了看身旁的南戈,以及在他身后的人。
在场的除了她自己,都是空响堂的人。
南戈原本话就不多,此时也只是沉默地站着。
“空响堂是今后唯一能使用神力的地方……”次掌者对他挥了挥手,低头看着怀里的琉璃盅,“北冥神已选好了人,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南戈听到这里,正要带着人离开,琉璃盅里的小人却奋力攀上了盅口,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你呀……”她又晃动着脚踝的玉石,“真是个有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