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剩都神庙广场的祷告声终于变成了无望的哭喊。
人堆里不时传出各种奇怪的消息,关于冻青城外蜂拥而至的难民,或是头顶上的高塔。
所有人都跪在这里,企图抓住这最后的一根稻草,希望能像往常看病消灾一样,仅凭一道神谕,就能化解了所有的问题。
“可是圣女失踪了!”
谣言也突然越来越真,不过人群中总有虔诚而清醒的人,他们挺身而出劝导着他人不要出言不逊,以免污蔑了北冥神。
周而复始的冲突然后短暂地平息下去。
劼崖就在这种情况下抵达了剩都,有关圣女的谣言一直吸引着他继续深入。
所以临近傍晚的时候他也顺利地混进了神庙广场,隐藏在了麻木的人群之中。
长时间地跪立,生硬的石子被压在膝盖下面,不挪动的那几块,只怕早就镶进了肉里。
不过他根本没有心思管这些,因为就算是低着头,透过一尘不染甚至反射着精光的石子路面,他的眼神,依旧死死地盯着那座高塔的倒影。
冷风顺着人群的脊背爬过去,人与人仅是肩靠的距离,有时候想舒展一下腰身都开始变得很艰难。
蒸腾的热气混杂着各种人身上的气味,不断有人晕倒,然后身旁的人就会往前一步缩短距离,最后逐渐变成了推挤。
直到一个老头的尸体被推搡到了自己的怀里,劼崖这才醒过神来。
回过头,身边的人不断拨拉着四周,混乱正在极速上升。
此时,黑夜将至,有人在耳边小声地哀嚎,就像之前那样,人群里慢慢地聒噪然后不断爆发出难听的叫骂。
随着情绪的高涨,四周突然举起了无数双手,然后某个方向有几个人在不断地拉拢着众人。
原本疲惫不堪的人们很快振作起精神,每个人都觉得这会是最后一击,随后广场的上空开始回荡着齐声的呼喊。
这时候,劼崖的耳畔只剩下一波接一波的轰鸣,他咬了半边牙想尽力去听清楚些,没想到“吱呀”的一声,所有人都安静了。
远处神庙的大门就这样打开,一个腰背佝偻的老妇人带着一群少女出现在那里。
这群少女全是差不多的身型,穿着统一的灰色麻布衫,头上戴着树藤编制的花冠。
为首的老妇人叫做穆津,她们来自圣女所在的上深堂,也就是高塔所在的地方。
平日里也是差不多日落的时候,会有供奉人出来,一手提着装满面饼的框子,一手提着水壶,然后沿着人群一排排地分发,象征性地说几句宽慰的话。
只是今天这项工作突然落到了上深堂的手中。
穆津站在台阶上低声地跟前边的人说了些什么,所有人都在朝前问着有没有听清。
然后看见她在上边很快地点了点头,又回到了神庙里。
剩下那群灰衣服的少女,把食物分发到众人的手中,而那些心安的话,自然随着一排排交头接耳的动作又传了下去。
劼崖仰着脖子望着前面的人头,然后他看到了远处的高塔,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抬起头来看着它,那里漆黑一片。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阴暗的身影,在塔中央的窗户前一闪而过。
他眯着眼想去捕捉清楚,一个人影却走过来遮挡在他的眼前。
“拿着……”
少女把面饼递到手边。
劼崖斜眼看了看少女挎在手腕上的篮子,一个箭步上前飞速地夺了下来,再朝着身后一扔。
一时间,人群追着那只篮子爆发出了哄抢,少女还没回过神来,已经被劼崖一手捉住,拖到了不被人注意的地方。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哪还用得着找什么北火,不如直接闯进去,谣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亲眼看一看就知道了。
劼崖一边快速地移动,一边暗自盘算着目前的局势,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但他依旧克制地弯下了身。
在什么都没弄清楚之前,一定不能露出了马脚。
神庙的门再一次打开,灰衣服的少女排成了一队缓缓地朝里边走去。
劼崖已经套上了刚才扒下来的同色衣衫,还拿了半张破布遮挡住了自己的脸,原本就很瘦弱的身型,再刻意弯着点,趁着天黑,几乎瞧不出破绽。
人群的最前端是手持长枪维护秩序的执政团,他混在队伍的最后边,每通过一个人,便往前挪动一步。
很快就轮到了自己,身前的那个人刚经过执政团审视的目光,几个男人提着手里的灯笼立马围了过来。
为首的那个从头到脚地照了一遍,旁边的那人立即指着他的脸:“取下来看看!”
劼崖一动不动,暗地里把手背转过去。
“叫你取下来!”
那人说着伸手把他脸上的布扯下了一半。
劼崖死命地按住了,只露出了鼻子的上半部分,只见他左眼附近被人抓了几道口子,还不断地冒着血。
他故意直直地看着这个人,眼神没有分毫躲闪,嘴角却轻轻地倒吸了一口气。
“行了行了!让他过去,抓紧时间!”
还不等劼崖有什么动作,为首的那人却突然打消了疑虑。
于是他就这样弯腰上了台阶,进到了神庙的里边。
队伍顺着最右的石阶上了第二层,他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转身打开了门厅尽头的柜子。
柜子里堆放着快到胸前的书卷,伸手一抹,全是翻滚的灰尘。
“这次多亏你帮忙!”
一个男人说着话正在不断地接近。
劼崖回头一望,走廊的尽头随着移动的火光映照出两个人影。
他抬脚一跨藏进了柜子里。
刚好掩上柜门的那一刻,穆津领着一个秃顶的男人出现在了走廊的另一头。
“肖大人,你简直太客气了,若不是你负责发放粮食,还有望舒的执政团在外边,只怕早就乱套了。”
穆津走得极慢,说话却是精神气十足。
这个秃顶的肖大人看起来满脸严肃,他清了清嗓子:“要是真乱了,对我们谁都不利。”
“放心吧,要不了多久,这些人都会回去的。”
肖大人侧头看着穆津的表情,显然不明白她的意思。
谁知她并不多做解释,只是一脸平静地继续向前走。
“粮库里的东西撑不了多久,冻青城的需求更大,要是再没有个办法,我看……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说到最后两人都停了下来,那里恰好是两条岔路,一条路劼崖认识,是自己刚才进来的大门方向。
“肖大人,明天要是还需要我,提前告诉我一声。”
穆津朝他点了点头。
“上深堂肯露面再好不过了,希望穆大人能再多说几句。”
“要是动动嘴皮能起作用,我一定效劳,不过请肖大人给望舒带个话,让他再多派几个人过来……以防万一。”
穆津说完自顾自地回头走进了其中的一条路。
肖大人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没了影,才重重地叹了口气,侧着头听了听神庙外边的动静,又顺着劼崖进来的那一侧走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