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色大亮,验尸官还没出来,师傅马不死倒带着一群穿着打扮各异奇趣的人先来了。他面露笑容,似乎对目前的一切还感到满意。
林青塬铁青着一张脸,过去和马不死嘀咕了几句。马不死面色一沉,走过去和他带来的那群人说了些什么,那群人便陆续散去了。
我这才找到机会走过去,问马不死道:“玲玲送过来了吧?她没事吧?”
师傅马不死摇摇头,道:“她被人种了魔障,不是一般人能解的。”
我问道:“啥是魔障?”
马不死用安慰的口吻道:“魔障就是一种毒咒,将人的三魂七魄锁住,变成一个傻子。你也不用太担心,这种魔障并不是没有解法,至少你小娘就能轻易解除。”
我其实并不怎么关心是不是能解除玲玲中的魔障,听见小娘,问道:“你知道小娘在哪里?”
马不死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按照你小娘的吩咐,我却不能告诉你她在青城山哪处。她怕你会去找她,惹下祸事。”
我略有些恼怒,愤然道:“那就看着玲玲变成傻子?”
马不死白了我一眼,道:“老子是你师傅,你娃说话客气点好吧!要救玲玲,也不关你的事,只有我或者他爸送她去找你小娘一途。”
我越发的火冒三丈,忍气问道:“那小娘是不愿再见我了么?”
马不死不耐烦地道:“她不见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别问那么多了,眼下你怎么救回王家小姐和聂家小姐的魂魄,才是你的大事。”
我被他这话说得鼻腔一酸,满腔的怒火霎时没了踪影。
马不死见我面色凄苦,又叹了声气,宽慰道:“这也是你的命数使然,这辈子欠下这两个姑娘的债,下辈子再由你还吧!”
我听见这话,情绪更加低落,不想再和任何人说话,独自走到旁边一颗大树下,坐在地上愣愣发呆。
一阵喧哗声传来,我看见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肩上挂着一只大木箱从第一进院子的大厅走了出来。这人我先前见过,是曾担任过前清仵作的验尸官。
师傅马不死和林青塬都迎了上去。我也站起来,跟在两人后面。
那老仵作看见马不死,拱了拱手,道:“原来马道人也被惊动了。”
林青塬略感诧异,道:“你俩认识?”
马不死没回答他话,直接问那老仵作道:“看你面色发白,印堂无光,这趟活路只怕不轻松吧?”
那老仵作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道:“对林侦探,我得说是马家大小三十七口人,全都死于惊吓过度。但是对你,马道人,我却要说马家人上下三十七口,全都被鬼上身了。”
马不死啊呀一声惊呼,道:“三十七个人全都被鬼上过身?”
那老仵作没吭声,本以为林青塬会说什么。但林青塬阴沉着脸,一个字也不吭声。
老仵作沉默了片刻,道:“我也不怕丢掉我这饭碗,当着林侦探的面,我说句实话。凭我干这行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被鬼上身集中死掉的案子。此事,极不寻常。”
马不死不知何时面色已经开始发白,接口道:“阴山派?”
老仵作点点头,道:“除了阴山派,我想不到还有谁。”
林青塬眯缝着双眼,问道:“什么阴山派?”
老仵作自嘲一笑,道:“老朽还要有回去写报告,恕不奉陪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径自去了。
林青塬还想问,被马不死阻止,道:“他身在衙门,有些话没法明说。阴山派,就是道教一支非常隐秘邪恶的道派,专门以死人阴魂修炼。这次爆发的僵尸祸害,显然与阴山派脱不了干系。”
林青塬皱紧了眉头,道:“这个邪派还会再弄些僵尸来祸害社会么?”
马不死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选尸、练尸都得由道行极为高深的阴山道士亲自采办,有这么高深道行的阴山道士,屈指可数。这次会爆发这么多的僵尸,可以说已经倾尽阴山派的所有力量了。很长一段时间内,绝不可能再发生昨晚那样的僵尸暴起事件。”
林青塬的眉头仍旧紧紧皱着,道:“如果再发生类似事件,你教的用水攻的办法,还管用么?”
马不死笑道:“当然管用。”
林青塬转头看了看我,不再多问,径直去指挥手下勘察现场了。
师傅马不死对我道:“走吧,回去。”
我心中有千万思绪,却不知怎么理出头绪来。一路浑浑噩噩,跟着马不死回到王家。
王呈泽早已回来了,带给我的消息令我惊诧万分——玲玲的爹邓大爷无疾暴毙。更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邓大爷临死之前,指定要我接任绵竹县哥老会的大爷交椅。跟着他来的,还有绵竹县哥老会的几个掌事的舵爷。
我云里雾里地过了一天,到夜里好好生生地睡了一觉。等醒来时,被告知师傅马不死已经带着玲玲赶往青城山找小娘去了。
王呈泽和那几个绵竹县的舵爷一早便在门口等着我,不由我分说,将我押往绵竹县。
阔别多时的绵竹县还是那副悠远而深沉的旧貌,令我想起许多童年过往,不胜唏嘘。
哥老会寻了个宽阔的草坪,搭了个草席棚子,县内有头有脸的哥老会成员全都到齐了。
我隐约了解哥老会的组织规则,要当大爷的人,必须得有相当的人脉和突出的社会经历。现在让我这么一个毛头小伙子来当绵竹县的袍哥大爷,真的很滑稽。
但是我身不由己,被人推着,坐到了草席棚子上最高的一个座位。管事五爷刚唱了两句会仪调子,就被一伙腰间别着红绸子驳壳枪的满脸横肉的家伙打断了。
管事五爷是袍哥内部对外联络的头领,和死去的邓大爷是异姓兄弟。他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身材很矮小,但是面色平静,有一种无形的力量。
他走到那一群别着驳壳枪的人跟前,拱手道:“刘七爷这是做什么?不让我们码头完成交接礼仪么?”
别驳壳枪的那群人中一个头发三七分油头粉面的家伙冷笑道:“还交个啥接?你们这码头点大的地方,跟我们刘舵爷不是上好八好的事么?搞这些多余的干啥!”
管事五爷面带愠色,竭力忍住怒气,道:“本码头虽小,那也是一方舵爷。邓大爷死前吩咐,让他的干儿子回来主持大局,我们不敢违背。”
三七分冷笑道:“你的意思,不敢违背死掉的大爷,就敢违背我们刘大爷了么?”
管事五爷好生说道:“大家都是哥老会一员,出门靠的都是朋友。此地有此地的规矩,无论刘爷的堂叔有多大的权势,也不能坏了此地的规矩。毕竟他老人家也是哥老会中人。”
三七分面上肌肉一抖,伸手拔出腰间红绸子驳壳枪,指着管事五爷道:“老家伙,不给你们点颜色,不晓得马王爷有几只眼么?”
这一突变,让在场众人都有些惊慌。台下有不少人喊道:“刘七爷,你这样过分了吧?”
台上坐在旁边一直没吭声的一个儒衫老者站起来道:“刘七爷,你这样做,可是坏了规矩。请你把抢收起来。”
我认识这个老头,是县里哥老会的二爷,据说年轻时为了救兄弟累死了一妻三妾四个子女,因此被人比作关二爷,做了此地哥老会不管事但是德高望重的二爷。
三七分白了二爷一眼,忽然扣动手中扳机,一声枪响,管事五爷的胸口冒出一股鲜血,重重地倒在地上。
台上台下几百号人,都被这突入其来的变故震惊了。隔了几秒钟,才爆发出各种喧哗声。
三七分得意洋洋,将枪口倒转,吹了口枪口冒出的青烟,厉声道:“刘大爷是西南地区最大的袍哥大爷,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站在我身后的王呈泽早已忍耐不住,趁三七分得意忘形,一个健步冲过去,手中的匕首已经扎进对方的腰间。
三七分惨叫一声,跟他来的那十几个人齐齐把枪口对准王呈泽。台上台下绵竹县哥老会的人也都拿刀拿枪,对准那十几个人。
我一看,这可是两败俱伤的格局,也顾不得自己人微言轻,跳出来大声道:“大家别乱来,人都没死,有救。事情再议。”
双方都有人大声质疑道:“枪子打了,还有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还会有救?”
我生怕当场发生骚乱,连忙点头喝道:“我是学医的,我说有救就有救。”
跟着三七分前来的一个壮实汉子,瞧见眼下形势不利,顺杆下台,道:“好。既然是贵码头的接班大爷说的话,在下几个信了。要是我们刘爷活不了,自有我们刘大爷的军队来伺候。李大爷,请你掂量了!”
我楞了一愣,才知道他说的“李大爷”就是指的我。可我此刻也没有心思辩驳或者解释,只要能消弭眼前的一场厮杀,就算是说谎,也都值了。
我慎重其事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