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格外晴朗，漫天繁星衬托着一轮满月，洒下一地月光，勾勒出一片朦胧的美丽。
自那日昭阳湖一役后，一路再无风波，苏章二人纵马北上，已跨过黄河进入了晋地。这一夜二人宿于荒山，看着头顶闪烁的星空，却都无半点睡意。
“你说——人死后真的会变成星星么？”苏雁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躺在草地上看着星空发了好久的呆，忽然对坐在远处的章恨笑问道。“什么？”章恨笑一愣，很难相信如此幼稚的言语会从苏雁的嘴中说出。
苏雁突然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道：“这是小时候我娘告诉我的，自我八岁时，我爹娘死后，我曾有无数次傻傻的看着星空，期待能够看见他们的脸，却每次都是失望，不过倒无数次在梦中实现了……”
随着这一路来，二人已渐渐的无话不谈了。章恨笑主动告诉了苏雁，她与雨霖铃以及其他幽泉门弟子的一些关系，而苏雁也说了一些与他妻子的故事。
但其实章恨笑跟苏雁一样，最想知道的是对方的身世，二人却都尽量避免着这个话题。现下苏雁触景生情，竟主动提起，章恨笑知道与苏雁的关系又近了一步，不由暗喜，面上却一派淡然从容，轻轻道：“伯父伯母变作星星，对你一直眨眼，你睡觉后，又托梦来给你，不正是在守护着你么？”
“哈哈……好吧，依你！你这张嘴吵架能将人说死，说起好听的话来，却又能让人欲罢不能……”苏雁笑出了声，不得不承认章恨笑实在是八面玲珑，惹人喜爱。
“唉，你八岁就一个人孤苦伶仃，想来我却还比你幸运一些。”章恨笑叹道，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更深入了。
苏雁却沉默了，半晌才听他开口，语气已变得道不尽的悲愤哀伤：“其实后来，我也跟着叔叔生活过半年。可怜我那叔叔也是个命苦人，娶了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砍柴卖菜卖粮赚来的钱，全被那嗜酒的贱人全拿去买酒喝了，他性格懦弱，也管不住……哪知那贱人行为日益出格，后来竟与村长勾搭上了，这事传遍全村，叔叔羞愤难当，竟吊死在了村口……”
章恨笑听到此处，不由惊呼出声，“这、这女子竟可恶到了此般地步……”原是她引出的话头，此刻却连一向口齿伶俐的她也不知如何安慰苏雁了。
“所以我暗暗发誓，终有一日会找这对狗男女报仇！我离开故乡后四处流浪，天可怜见，在苏州遇到了明老拳师，也就是我的师父。我长大成人了，武艺略有小成，便迫不及待赶回去报仇，却遍寻那对狗男女不着，真是******便宜了他们……”苏雁说着猛然坐起，在地上狠狠砸了一拳，咬牙切齿。
章恨笑却没理会苏雁的仇恨，只念起苏雁流落江湖时的苦难，不觉间她眼角已湿润了，她缓步走过来，忍不住要将手放在苏雁的肩头了。却忽见苏雁一跃而起，叫道：“旧事重提，说得我都心烦意乱了！我一个人去静静，你早点睡……”不等章恨笑回答，他头也不回地朝远处树梢飞了过去，只留下章恨笑默然而立。
两颗同样孤苦的心，在星月的映照下，近了、又远了。
想着平阳府将近，这几日，章恨笑的心情变得格外的复杂起来。一面是她无比期待尽快查出杀害章思华的凶手，一面却又害怕太早结束追查，因为那时候苏雁便会离她而去了。一想到今后苏雁寻到他妻子后，他夫妇从此长相厮守，幸福白头，章恨笑便心痛得快要窒息。
“雨霖铃那般英俊的男子追求了我几年，我却从来不假以辞色，却为何会爱上他这样一个邋遢、丑陋的男人？还是有妇之夫！”章恨笑有时都为自己的感情感到恶心、愤怒，但她永远都骗不了自己！
或许她的爱，一切都源于二人是如此相像，一样的凄惨身世，一样的孤独无依。
章恨笑每每都能从苏雁的眼睛看到他内心深处，这样一个外表暴躁冷漠的男子，内心却是炽热善良的，同行两月来，苏雁给了章恨笑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让章恨笑甚至产生了依赖，等她醒悟过来之时，却已经割舍不下。
可惜天意弄人，让苏雁在二人遇见之前，已成为了已婚之人！章恨笑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苦闷无助，她抱膝哭出了声……
这日傍晚时分到了沁水县城，投了客栈，章恨笑一个人出门去了，她却不要苏雁同行。苏雁极是纳闷，百无聊赖地坐在房中胡思乱想，期盼着今夜鬼影能突然出现，忽听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却是章恨笑。只见她穿了一件碎花长裙，脸上胭脂薄施，较往日的素雅俏丽，增了几分美艳，更是动人心魄。她全身上下焕然一新，显是经过精心打扮了一番。
章恨笑还将一个包裹递给了苏雁，嫣然道：“这一路上来风尘仆仆，来来回回就两套衣服换洗，又破又脏，是该添点新衣了……”
苏雁却似乎并不领情，将包裹扔在地上，面色倏然变了，变得很古怪！他盯着章恨笑看了良久，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章恨笑茫然不解，理了理头发，道：“怎、怎么？我这身打扮很难看么……啊！你，你干吗……”苏雁突然冲了上去，不由分说，竟粗暴的来脱她的衣服。
章恨笑被他抓住，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外面的碎花长裙一下子就被苏雁撕脱下来。苏雁却又松开了章恨笑，喘着粗气，只顾着咬牙切齿地将那裙子撕了个粉碎。章恨笑抱着肩咬着嘴唇，泪水在眼里打转，她如此精心打扮，换来的竟是这等结果，她怎能不心痛？然而看着苏雁狰狞的面目，她心中再是万分不解，也不敢开口相询。
苏雁癫狂了一阵，似乎回了魂，身子一抖，目光突然又变得温柔了，他满脸说不出的歉意，结结巴巴道：“我、我我到底在做什么？恨笑，对不起！你没事吧……吓到你了……”“啪”地一声，苏雁重重地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章恨笑不禁惊叫出声，忙将苏雁的手抓住，叫道：“你这是干什么！你又要像那日在太湖之畔发疯了么？”
苏雁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喃喃道：“那贱人以前就穿过这种衣服，我、我一看就……哎呀！你以后不要再穿碎花衣服了，我讨厌一切与她有关的东西……”他说着，竟抱头痛哭了起来。
原来一切都源于他叔叔那个水性杨花的妻子！恨笑一切都明白了，叹了口气，道：“好，我以后不穿就是了……”蹲下将地上一堆烂布捡在了手中，带上门，静静地退出了房间。
“也不知苏先生那下贱的婶婶，在他年幼时小小的心灵之上，留下了何等不可磨灭的伤痕，以致他至今都如此激动，不可自抑……”章恨笑躺在隔壁房中，心中也是久久难以平复。
不知过了多久，章恨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时，忽听门口一金铁交击般的刺耳声喊道：“掌柜的，快给老子备间你们这最好的客房！”章恨笑心中一动：“来人也不知是谁，好深厚内功！”
过了好一会，还听屋外嘈杂不已，那人一直在嫌弃客栈这儿不好那儿不好，掌柜的不住赔礼道歉，那人却仍是骂骂咧咧，满口污言秽语，时不时还挟带着一女子的妩媚娇笑声。
“谁人如此霸道？”章恨笑满心厌烦，又掩饰不住好奇，起身推开门，往楼下看去，只见一个服饰华贵，喝得醉醺醺的老男人，怀抱着个打扮妖娆的女子，正不住喝骂。章恨笑脸上一红，啐了一口，正要回房，忽见旁边苏雁的房门也开了，他走出来，也朝楼下看了看，回过头来时，脸色已是铁青，难看之至。
章恨笑感到有几分害怕，道：“怎、怎么了？那人你认识？”苏雁冷冷道：“我才不认识这种低贱****之辈！他再吵闹，我要叫他好看……”
章恨笑一惊，她何等冰雪聪明，一看苏雁这副咬牙切齿地愤恨模样，就知道苏雁定是又想到了他婶婶与那村长，忙柔声道：“苏先生，我们都已经快到平阳府了，别再多生事端。这人与我们无冤无仇，你不想看到他，快回房好了。”
苏雁一声冷哼，再不答话，回了屋，狠狠地关上了门。章恨笑看着不住颤动的门窗，心中却忽地生出了一股寒意——她感到苏雁心底最深处的黑暗，已慢慢蔓延开来！
苏雁睁开眼睛，天已大亮，他呆呆地望着床顶，已经冷静了许多。“我昨晚所作所会不会太过分了？不知章姑娘有没有生气……”苏雁翻身下床，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强的自尊毕竟还是没能斗过愧疚。
苏雁走到章恨笑的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道：“章姑娘，该起床了……”章恨笑没有应声，也没有来开门。苏雁苦笑，又道：“你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气么？我愿意向你道歉，你要打要骂，我也绝无怨言，只求你能原谅我。”
然而等了良久，屋内仍悄无声息。苏雁觉得有些不对劲，猛然推门，才发现门没关，却见房内床上空空如也，章恨笑根本没在屋内。
“一大早的，她去哪儿了……”苏雁踱步进来，瞥眼间只见桌边地上掉了一块白色手绢，上面殷红一片，似乎是血。苏雁大惊，拾起手绢一看，果然是血迹，且血已是半干了。
苏雁认得这是章恨笑的手绢，心中大骇，大喊道：“章姑娘、章姑娘！你在哪啊……”他在屋内一扫视，并没发现有何异常，正待奔出房去，忽然看到了桌上用砚台压着三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苏雁拿过一看，那是章恨笑的字迹。他心稍定，念道：“苏先生，我去了，我们再也不用去追查杀害我兄长的凶手了，因为我已然查到真凶！可是我查明之时，也注定了我们永无再相见之日……”
苏雁看到这句时，心中如遭大锤一击：“为什么？她短短一夜之间，又去哪儿查到的凶手？为什么永无相见之日……”
“章姑娘、章姑娘……你为什么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苏雁冲出客栈，大吼了起来，面对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投来的异样目光，他恍若未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