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苏雁见时机到了,拉着那章恨笑,悄悄出了房间,足点地,两个纵滑就已到了船头甲板上,没有带出一丝声响。二人躲在甲板的货箱后,凝神静气,只听下面极轻极轻的对话声传来:
“……凡是这几日上船的人,务必暗中摸清底细,尤其是有携带货物的!不是咱家的船,雨宗主也派了弟兄混上去了。陆上的弟兄们一批封山、一批仍紧跟淮杨镖局,水陆两路,都已严密布防,任他插翅难逃!”
“淮杨镖局?难道割头姬还没将他们杀干净?”
“说来也是出人意料,割头姬被淮杨镖局一群乌合之众围攻,竟难以抵挡,被打得落荒而逃!想漠外三怪名头虽响,可能手下真功夫并不够硬,只会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不然怎会一出手,全军覆没?还有那大珠和尚也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没察觉到除了他与漠外三怪之外,尚且埋藏着三帮两派一教的人呢!更何况还有我坐收渔利的幽泉门,他贸然出头,能讨得了好吗?”
“对对对……鹤兄分析得极是透彻、有理。可是,都已查明淮杨镖局的镖根本没有古怪,为何仍要派人跟踪?”
“唉,甭提了!杨彩保那不知变通的家伙,说什么承蒙孔万三看得起他,那木头又是孔万三的心头肉,虽然毁了,但无论如何也要运到德州,亲自向孔万三道歉并退回押镖定金。他们剩下的二十来个人,便埋了死人,将一截截烂木头又搬上了镖车,继续押着上路……”
“哈哈哈……这他娘的杨彩保是出了名的倔,不过竟认死理到了这种地步,也让我马老粗佩服!他却也是愚蠢,木头终究是烂了,运过去不让孔万三添堵么?不如他独自去德州府登门道歉,岂不是好。”
“正因如此,雨宗主他老人家行事谨慎,总怀疑其中还有蹊跷,所以仍派了弟兄跟着淮杨镖局。同样觊觎宝藏,埋伏暗中的黄河帮、离教等帮派却按耐不住,已经撤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明唐教一路人马。雨宗主让我通知大伙儿,除了提防明唐教外,拉客拉货的生意这段时间也别跑远地儿了,只能在这方圆几十里水路转悠,以便随时支援。水陆都给紧紧地‘掐死’了!”
“宗主果然心思缜密,考虑周全,马老粗领命了!”
“嗯。最后在昭阳湖一带,雨宗主或许还会亲自出马盘查,哼哼,如果到时候谁手下的船出了什么纰漏,后果……”
“小弟明白,请鹤兄放心。”
“对了,宗主还问,不知苏雁与那位姑娘如何了?”
“没什么异常,看他二人模样,应当真只为乘船赶路。”
“如此甚好,那我便去了……”
那“鹤兄”说到“去了”之时,苏雁拉着章恨笑,却也遽然抽身而退,不等马老粗跃回甲板,他们已当先回到了房中。
“竟有这么多帮派伺机在旁,对淮杨镖局虎视眈眈……幽泉门行事向来严谨,他们也来插手了,说明雨霖铃手上定然握着什么证据,最起码野渡翁的弟子陈和逸挖出宝藏一事假不了!”章恨笑沉思道,“不过……”
苏雁接口道:“不过只要不是冲着我们来的,那便无妨。”章恨笑嫣然一笑,道:“你也不赖嘛,我心中想什么,却也猜得到了。”苏雁道:“那是因为我与你想的一样,管他什么屁宝藏,与我们有劳什子关系?就让他们杀个天昏地暗好了。”
章恨笑最担忧的就是再多生事端,得苏雁此言,算是吃了定心丸,便告辞回房安睡了。
第二日,风和日丽,船吃饱了风,航行得颇快。而船老大马老粗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仍旧热情地招呼着船客们。
傍晚时分,船已到了昭阳湖,遇见当地官兵在水上设关卡,查拿走私盐的犯人,几十艘或大或小的船,在湖面上排成了一长串。
章恨笑悄悄告诉苏雁,这定是雨霖铃动用官府人脉,派幽泉门的人与官兵混在了一起,借机盘查来往船只。苏雁不由想起了最初在荒村野店,与幽泉九煞的练风、吴苦尽过招,再到清水集被丁书剑用飞雨阵围困,现下又遇上了雨霖铃,看这幽泉九煞的人手段一个比一个厉害,当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幽泉门这几年来如日中天,实非幸致!
这一耽搁,到了后半夜,苏雁他们乘坐的船才被放行。第三日午时时分,客船靠岸,苏章二人下了船,步行来到一靠湖的小镇买了两匹马后,才得知陆路根本没断,只是一些想赚外地客银子的船夫散播谣言罢了。苏章二人气得哭笑不得,猜想这恐怕又是幽泉门暗中捣鬼。
二人来到一家面馆,正自吃饭,忽闻一阵车轱辘响,转头一看,竟是淮杨镖局一行人赶来了。想是华长海伤势已然痊愈,一张老脸精神矍铄,与杨彩保并辔领队走在前面,然而那耷拉的镖旗、身上沾满泥土的趟子手、镖车上一截截的烂木头,好生狼狈,无不透露着这是一支刚被劫过的可怜镖队。淮杨镖局众人却丝毫不在意众人异样的眼光,或骑或走,昂首阔步地从集镇正街穿过,径自赶路去了,也未作停留。
“唉,淮杨镖局的名头便算是毁了,他们这副败也要败得光明磊落有骨气的模样,倒叫人钦佩。”章恨笑赞叹道。苏雁却道:“隐藏在他们之间的那个高手,明明早一点出手,断然不会是此局面!我着实猜想不透,那人在打什么算盘,为何又要化身在一群趟子手中呢……”
章恨笑道:“或许此人,早知前面埋伏着各帮派的人等着他们,是以不愿暴露身份。”“他们押的镖你都看到了,又不是什么真的大宝贝,如此做法,不是多此一举么?”苏雁不置可否,他忽地一沉吟,又压低了声音,道:“除非——除非这其中真的有蹊跷……”
二人倒也只是暗下谈论,并未刻意探究,吃饭后便上路,一路北上。碧空闲云,纵马于旷野之间,放眼望去,但见大大小小的河流纵横交错,河畔烟树迷离,小镇一排排黛瓦在树后露出半角,狗吠声远远传过来。
章恨笑自幼长于北方,几曾见过此等江南水乡之色,直是如痴如醉,赞不绝口。然而最让她感觉到美好的却是身旁这一位蓬头垢面的男子,她偶尔斜眼偷瞄苏雁,只想:“这一路下去,若走不到尽头,该是多好……”
苏雁听着章恨笑的笑声,能明显感受到自认识她以来,她已开朗了不少,丧兄之痛正在痊愈。苏雁很替章恨笑高兴,不知为何,他又想到了与小阑同骑一马,在太湖之畔奔跑的情形,“小阑,我很快便会找到你了,你再怎么打我、骂我,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再离开你半步……”想着,苏雁眼角有些湿润了。
奔跑了大半个时辰,道路拐入一片密林之间,忽闻前面呼喝声连连,拔刀拔剑的声音四起,响彻春日的宁静。苏雁一惊,与章恨笑勒马止步,凝神一听,竟是淮杨镖局的声音。章恨笑对苏雁一指路旁的林子,道:“又是谁来找淮杨镖局麻烦了!这一趟浑水,我们还是避一避吧……”
苏雁点了点头。二人牵着马,钻入林子里绕行。途经之时,章恨笑透过层层叠叠的杂草荆棘往外望了一眼,不禁低低一声惊呼,道:“是幽泉门的人,雨霖铃竟然亲自出马了!”
“哦?难道雨霖铃真看出了淮杨镖局有问题!先别走,看看好戏也无妨,我们不露面便是。”苏雁拨开了眼前的一抹树梢,说道。章恨笑看了苏雁一眼,见他一副急于知晓“谜底”的模样,恐怕三言两语也劝不走,她自己其实也有几分好奇,便没作异议。
却见那边大道上,三十来个统一着装的黑衣汉子,将淮杨镖局十几号人团团围在中间。旁边四个婀娜多姿的粉衣妙龄少女,抬着一顶滑竿,滑竿上坐着一个白衣男子。由于背对着,也看不清白衣男子的相貌,但见他瘫坐在滑竿上,姿势慵懒,手上折扇轻摇,好一副潇洒公子之态。
杨彩保手中长枪一抖,遥指那白衣男子,沉声道:“雨霖铃,徐州这条路,我淮杨镖局都走了无数遭了,你幽泉门与我等向来马牛其风,今日却是何意?难道堂堂幽泉门也干起了劫镖的勾当不成?”
只听那白衣男子朗声一笑,道:“非也非也,本公子此次前来谨代表‘雨霖铃’自己,与幽泉门毫不相干,即便是师门责罚,那也用不着杨镖头操心。唉,谁让野渡翁遗留下的宝藏声名那么大呢,我雨霖铃却也按耐不住了!”
“原来此人就是雨霖铃!当真是好个风流派头,以为用柳三变的词牌名起了个名字,便当真学到了人家的潇洒么……”苏雁心中大是不屑,却听淮杨镖局的众人也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讽刺。
“雨霖铃,你是不是酒色过度,脑子糊涂了?我缩地虎便不信,那漠外三怪与大珠和尚对我们淮杨镖局做的事,你会不知道!有宝藏,还给你留着么?”缩地虎尖笑着,又来挖苦人了。
华长海一咳嗽,袖袍一挥,制止了众人的嘲笑之声,朝雨霖铃一抱拳,道:“雨宗主,老头子与你虽无深交,但好歹也有数面之缘,我相信雨宗主不是会轻易被谣言所惑的人,今日雨宗主对我们有何误会,还请明示。”
雨霖铃仍是语态从容,道:“华镖头,难道我的话说得还不够明白么?我是为野渡翁的宝藏而来。”杨彩保长枪在地上一顿,怒极反笑:“宝藏?这堆木头就是你要的宝藏么?当真是不可理喻!”
雨霖铃忽然停止了摇动折扇,扇子一收,身子一下挺直了,道:“杨镖头,你的障眼法确实厉害,奈何你命苦,遇上了我雨霖铃这么一个天性多疑的人!这一十八车木头被砍烂后,你仍要坚持押送,以你出了名的那臭脾气,当然也是勉强说得过去的,但我却总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便一边暗中察看你,一边派人仿照你镖车,造了辆一模一样的车出来,并装满了木头……结果你猜如何?”
“又能如何?”杨彩保不置可否,冷冷反问。雨霖铃一拍手,语气提高了几分,显得颇是激动,道:“我那辆车在泥路上轧出的坑,却不足你的车轧出的一半深!无可否认,我那区区山木,自然比不得你名贵的木头,但重量相差如此之大,说其中没有蹊跷,却是骗鬼呢?”
淮杨镖局众人却都大不以为然,又哄然大笑了起来,酸丁李当先叫道:“若论天下第一钻牛角尖之人,当非雨宗主莫属了!即便有此偏差又能说明什么?那木头便是木头,都烂成那样了,难道雨宗主想再捧回去,仔细瞧上个三天三夜不成?”
奇怪的是,雨霖铃不但不生气,反也跟着众人笑了起来,笑了一阵,道:“不错!我确实想再看一看!包括你们的镖车!”那“车”字出口,雨霖铃人已离座,扑到了东首的一辆镖车之前,折扇径自戳向了车上的一截木头。他身法快极,出手又毫无征兆,守在车前的趟子手竟然一时都未反应过来,淮杨镖局中武功最高的杨华二人却也才刚踏出一步,欲待阻止已然来不及。
然而转瞬间,雨霖铃又一个“足踏青天”,已倒跃回了滑竿之上。他那一翻身之间还伴有一声大响,他以一柄折扇竟将儿臂环抱般粗细的木头戳得炸了开来!木块片片,四散飞开,再落下之时,却已是伴随着珠光宝气,在投射于林间的斑驳阳光之下,耀眼直至!
就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张大了嘴,惊呆了,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看着落下的除了木块以外的一样样物事——玛瑙、翡翠、玉石、黄金等等极尽名贵之物,顷刻间就如变戏法一般,从木头里炸了出来!许多都砸在了人的头上,然而被砸之人,恍若不觉,一动不动。
一时间,仿佛连空气里也充满了财宝的味道!一旁的苏章二人也看得目瞪口呆,怔怔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