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90年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不像现在这个死气沉沉的样子。
那个时代流行四件事情:跳舞,麻将,出国,经商。
据说,10亿人民8亿赌,还有2亿在跳舞;
据说,楼上掉下一堆砖头,砸死10个路人,其中有九个是总经理,一个是董事长。。我要说的是出国的那帮人。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被分配了到一所大学任教,办公室有四个人,两个老男人,我,还有我对面的女士——她。
那年,我21岁,她31岁,孩子刚读小学,丈夫是司机,据说是专门给领导开车的司机,据说很有钱。
她长的不能说是很漂亮,但是很有气质,在那个流行化妆,把自己画的和猫一样的年代,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化妆,但是给我的印象却是高贵,或者说是高不可攀。
那个时候,我的生活很简单,麻将,喝酒,再加上到处游荡,每个月88元的工资往往捉襟见肘。问她借钱——是上班的主要任务,何况大家都知道她的丈夫有钱。
到了单位发工资的时候,我往往不好意思去领工资,因为追债的人太多,就叫她去,然后说:“你帮我去领工资吧,你把我欠你的扣除,我还欠了xxx,yyy的钱,你就帮我在这里面扣了还给他们吧,剩下的帮我领回来,估计有十几块吧。”
她笑了笑,说:“可怜你每个月就十几块钱,怎么活啊?算了,我借给你的钱也不多,你就欠着吧!”
我感激的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每个月我和她说话的内容就这么多,因为她很忙,上班、下班、吃饭都在看书。后来,我才知道,她在学习日本语。
冬天来了,天气很冷,还下着雪。
我踩着白色的雪地往宿舍赶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我到:“文老师,等等!”,我转过身,看见她很急促的跑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喘着气,理了理围巾,说:“我想求你一件事,你看可以不?”
“唉,别那么客气啊,我能帮的一定帮啊,谁让我欠你的钱啊。。哈哈哈!”我调侃的笑着。
她笑了笑,慢慢的说:“是这样,我报考了小岛奖学金,明天要去考日语。”(顺便说说:小岛奖学金是日本商人小岛先生为了资助中国人去日本留学而设立的,每年考一次。)
她接着说:“是早上9点开始考试,地点在师大,下雪天,公交车经常不准时的。”“不用公交车吧,你丈夫不是有车吗?让她送你呗。”我回答到。
“他天天陪领导喝酒,都是很晚回家,我都没见他清醒过,靠不住的。”她说。
“你的意思是想借我的自行车吗?没问题的!”我回答。
“是的,可是我不会骑车。”她似乎有点难为情。
“那怎么办呢?考试可是大事啊。”我也感到了焦虑。
“我想请你明天骑车送我去考试,你看可以吗?”她问。
“可以,可以”,我回答到,“欠人钱,就腰杆挺不起来啊,我要是不去,就对不起你啊!呵呵!”
“那就谢谢你啊!”她很高兴的样子,“那明天一早我到你宿舍来叫你啊!”,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来,笑着说:“别天天喊着欠钱,好像是我对不起你似得!”她的笑声就像银铃般,随着她跳跃的脚步远去。
我们学院和师范大学,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骑自行车单程一般需要近两个小时,骑车的不会觉得有多累,但是坐车的却相反,由于坐车的姿势不变,再加上路上的颠簸,一个路程下来,到了目的地,坐在后面的人腰酸背痛,都喊吃不消。
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她敲响了我宿舍的门。
我打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她站在门口,问:“现在可以走了吗?你吃早餐没有?”
“我把你送到了再去吃早餐吧,你先进来,等等我,收拾一下,马上就走。”我说。我带上棉帽,戴上口罩,顺手把枕头放到了自行车的后座上,然后打开抽屉,开始找绳子。
“干嘛还要带上枕头啊?”她不解的问。
“唉,两个小时的路程,不用枕头给你垫着屁股,你怎么去考试啊?”我没好气的回答着。
“过来啊,帮忙绑下,别在那里发呆啊!”我命令她。
“那也不好用枕头啊,用别的也可以啊!”她还是站着不动。
“别的?姐姐,我也想啊,可是你看看我这里,穷的除了被子和枕头,还有什么啊?”我更加没有好气的说。“赶快帮忙绑吧,要不会迟到的。”
她还是站着不动,说:“我不要枕头垫着,我习惯坐硬板凳。”
我不理她,继续绑着枕头。
很快,准备工作完成,我拉开门,推出自行车,可是她还是站在那里,不动。
我有点着急,就拉着她的手,说:“别磨磨唧唧了,快点啊,你要去考试啊!”
早上六点,四周静悄悄的。
如果天气晴朗的话,你能精确的看到天上的星星;
而且,如果不下雪的话,太阳也会在八点半左右出来。
冰冷的西北风夹杂这鹅毛大雪,吹到我的脸上,不一会,我就感觉我的鼻涕已经流了出来。
周围是如此安静,我能清楚的听到自行车的轮子压榨雪迹的“呲兹”声音。
我不喜欢这么安静,我喜欢有那么一点声音。
于是,我开始找话题了。
“喂,你觉得我们这样像什么啊?”我问道。
“啊?不知道啊,你说呢?”她回答。
“我觉得我们这样很像电视剧里面的情节,比如农村的,两个相爱的男女,村里的老人不接受他们结婚,然后他们就选择一个月黑风高的时间,逃离那个村庄。”我喘着气说。
“哈哈哈,像啊!像啊!”她笑着回应。
“小心啊,你别骑那么快啊,时间还早呢。”她小心的叮嘱着我。
“我啊。。”,我喘着气,继续说道:“我感觉我还像一个贼,偷了商场里面的东西,怕警察追来,没命的在跑啊,跑啊。。”
“哈哈哈,你是贼,那我是啥啊?同谋吗?”她继续笑着说。
“你是人啊,不是东西啊!”我说。
“哈哈,你在骂我啊!”她仍然笑着。
停了一下,我突然唱了起来:
哎!哎!哎!
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啊,
往前走,
莫回呀头,
从此后,
你
搭起了红绣楼啊
抛洒着红绣球啊
正打着我的头啊
.
她不出声,静静的听着我嘶哑的吼。
前面是个坡,无论我怎么用力,自行车还是慢了下来,渐渐的开始不稳了,
终于,车轮开始打滑,摔倒了。
我倒在地上,她也摔在地上。
然后,她大笑起来,说:“你的车技不咋样啊!哈哈,还吹自己车技高呢!”
“前面是个坡,太滑,上不去啊!我们只能推车上去了。”我一边喘气一边说。
我在前面扶着车把,她在后面推着车,我们就这样前进。
遇到雪下面有冰,我,她和车一起倒在地上,她看着我,笑;我也看着她,笑。
我们都不说话。
终于过了这个坡,继续前进。
这次是她先找到了话题。
“累吗?歇一会吧?时间还早呢。”她很关心的问。
“不累啊,感觉好像什么也没做啊。”我喘着气,故作轻松的样子。
“喂,刚才我在后面看着你推车的样子,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吗?”她问道。
“想起了什么?你不会觉得我像一匹拉车的马吧?”我问。
“呵呵。你真聪明,你就像那拉车的马,如果我手里有鞭子的话,一定会抽在你的身上啊,‘驾!驾!’哈哈!”她模仿着马夫的样子,笑着说。
好像有人说过,在这个安静的黎明,你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
我突然想起了王洛宾的歌《在那遥远的地方》,我大声的唱了起来。
.
.
我愿抛弃了财产
跟她去放羊
每天看着她粉红的笑脸
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
我愿做一只小羊
跟在她身旁
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
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也许,有一个早起晨练的人,
也许,他听到了我的歌声,不知道他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