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的放亮,柳湘南坐在亭子的围栏上看着晃得刺眼的院子,她没由来的心烦意乱得到了缓解,昨晚的事就跟坐完过山车一样,现在只觉得脑袋有点懵,没缓过来劲儿。
她已经两天没有睡觉了,感觉脑子里堆得满满的,没有一点睡意。
只要一躺下脑子里就不断想着事,贺那云的事,贺那坤的事,老景惠王的事,柯景的事,郭离的事,陆丰年的事,总之就是有的没的的事全部都在脑子里转,烦躁得很。
她看了看亭子外面里错落的树木,有圆的有尖尖的,都挂满了树茸,毛茸茸的,她眯了眯眼,眼睛余光扫过一个黑影,她扭头看去,人已经进了屋子,是陆丰年的屋子。
唉,事真多!她闭着眼靠在柱子上,冰凉的触觉隔着头皮让她觉得脑袋缓过来些,清冽的风吸进肺里觉得整个人都轻了许多。
感觉没过多久,有人从背后走过来,把雪踩的咯吱咯吱的,柳湘南睁开眼睛,回过头,是老景惠王。
老景惠王出门就看见远边的亭子里坐个人,细看是她,正好要找她,就过来了。
走进了见她转过头,精瘦的小脸带着点疲倦,但眼睛还很有神,他放心了些。
老景惠王走到柳湘南身边,笑笑,抬手摸摸她的头,“怎么没去睡会啊?”
柳湘南心里暖了暖,微笑道:“睡不着,不是要走了吗,睡得短再醒过来会头疼索性就不要睡了”。
老景惠王心疼道:“病了应该会多睡觉。你怎么还不想睡?回头找个厉害一点的大夫瞧瞧,别小小年纪的不当回事”。
“知晓了”,柳湘南拉过老景惠王的手,轻声问:“是不是要走了?”
老景惠王点点头,“我和你舅舅商议了一下,打算先下手为强,所以决定回去准备一下”。
柳湘南咬咬唇,觉得一堆话堆在嘴边,但是就是一句也挤不出来,她抬眼看着老景惠王,低声道:“万事小心”。
老景惠王拍拍她的手,“你放心,外公我打了半辈子的仗了,有谱着呢,何况西南王那老家伙还把那么多兵力调走,这一仗,外公闭着眼睛都能打赢”。
柳湘南笑了,“别,您还是睁眼睛打吧,闭眼睛怕你睡着了”。
“行啦行啦,你就不要担心啦”,随后有点难过的问:“真的不能跟我们走了吗?”
“我”,柳湘南摇摇头,“回去还有许多事要做,等所有的事都尘埃落定了,我一定陪您颐养天年”。
老景惠王笑着点点头,“好,好,那外公就在清平等你”。
“嗯”。
马车在雪地里渐行渐远,柳湘南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陆丰年脑子里不自觉的就想起昨晚他那句唇语,他说:再笑就吻你。看着陆丰年,她忍不住低下头叹口气。
“怎么了?舍不得?”陆丰年以为她是不想跟老景惠王刚相认就分开,开口安慰道:“等京城的事结束就好了,现在你也不用担心,景惠王不是一般人,何况是两个景惠王,他们虽然实力在京城不强,但是在清平一代,绝对是霸主”。
“怎么让你一说就像土匪头子似的”,柳湘南斜他一眼。
陆丰年叹息一下,道:“我这是在安慰你,能不能别不识好人心啊?”
柳湘南扯扯嘴角,无视他直接上了马车。
陆丰年嘴角的笑容淡了淡,看向已经落下的轿帘抿了抿唇。
凌冽的寒风擦过利刃,发出簇簇的声音,尖厉的箭头绑着红缨,撕扯着呼啸而过的寒风。
整齐的军队犹如狩猎的狮子,威武霸气,仿佛面前高高的寝殿只是一座矮丘,轻盈一跃就可翻越。
领军高喊一声:“准备”,军队一步一步踏的地面微微颤动,手中的长枪整齐一致的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矛头指向殿前的军队。
空气中充满了紧张肃杀,危机感渐渐蔓延上心头。
禁军统领韩宽面无表情站在高台上,看着最前面骑着高头大马的李佑和身边的张越。
李佑抬了抬手,示意军队停下,这座太和殿后就是父皇的寝宫了,他挑起嘴角,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坐拥皇位的尊贵姿态了。
李佑笑着对韩宽道:“韩统领,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你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硬对硬对你们并没有好处,归降本殿,你依旧是禁军统领如何?”
韩宽硬朗的脸庞面无表情,冷着声音回道:“韩宽只知道忠臣不事二主”。
李佑挑眉,不屑的冷笑,韩宽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对皇帝忠心耿耿,不然他也不能坐稳禁军统领这个要职,弃之可惜,劝道:“良禽择木而栖,如今父皇年事已高,早已经复核不起这泱泱大国,本殿即位后一样是你的主,这并不违背你的意愿。而且,你也知道,父皇把自己关在寝宫中不见任何人,朝中事宜耽误不得,本殿心系父皇安危又担心天下黎民不得以才出此下策,还望韩统领能够理解一二”。
韩宽对李佑前言不搭后语的规劝置之不理,他看着眼前眼前的庞大军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千人之中有不少应该还是他操练过的兵,如今竟是要兵戎相见了,他眯着眼睛抿紧了嘴唇。
“四皇子多说无益,韩统领是出了名的一根筋”,一旁的张越表情不是很好,但还是压着火气,很和平的对李佑说:“还请四皇子尽早下令,虽说我们是有一半的禁军和其他一部分军队,禁军一半对一半说是我们不吃亏,但是,在韩统领手下的一半禁军实力比我们略高一筹,现在最好能速战速决,否则迟则生变”。
李佑看着他,没说话,转头看向韩宽。李佑知道刚才说让韩宽继续做禁军统领张越不服气,张越这人心高气傲,一直觉得在韩宽手下屈了才,不服韩宽,要不也不会轻易被他钻了空子。
昨夜他把自己私养的的军队摸黑从宫城的四面八方混入了宫,如今可以说整个皇宫已经被他圈进了手里,逼得里面的人如同缩回了手脚的王八,外有西南王支助,内有精良禁军和自己的军队,他已然胜券在握。
李佑挺直了腰背,志气满满的对韩宽说:“韩统领这是决意要阻挠本殿面见圣上吗?”
韩宽身后千人马听了这话手里攥紧了武器,一面是高台上不足一千人的禁军,一面是台下近千人的军队,想到这一道道围墙外不知多少的人马,韩宽紧了紧拳。
空气中似乎有淡淡的血腥味,随着风刮过,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剑身抽离剑鞘的声音在一片素静中显得格外刺耳,风带着寒劲儿,肆意临虐着站在场上的所有人。
但见那高高举起的利剑,顶着阳光中闪着刺眼的寒光,在李佑凌厉的眼睛下,夹杂着劲风的力道狠狠地劈开空气,发出慑人的尖啸,“出击”。
全身都紧绷的人马,犹如困兽冲出牢笼,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狠狠的举起长枪朝向对方。
一劈一势都带着狠辣,呼啸的寒风被掩埋在誓死的叫喊中,疯了一样的挥舞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手臂,还有自己的武器,有自己的呐喊,还有炽热的鲜血。
韩宽踢飞插在自己剑上的人,反身带着血液的剑扫过右边的入侵者,带着一片模糊的血肉飞出去。
他红了眼,双手混着黏湿的鲜血握着剑柄,这感觉让他的胸膛顶着一股气,因为长时间全身都用上劲而有些颤抖的双臂,似乎要抬不起这百斤重的利剑。
此刻没人觉得冷,全身有挥洒不完的汗水,夹杂着血水被用力甩出去,浴血焚身也不过如此。
身后就是最后一堵围墙,一旦冲破这最后的防守,里面的人也会片刻间撕裂成碎块。
李佑眼里有着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疯狂,尽管面上他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他似低语又像是在呢喃,“就快了,就快了”。
外面的厮杀传进内殿,彦帝一脸的阴沉,他的手紧紧地攥着被角,因为用力咬得腮帮子都鼓起来。
一旁的老太监不安的在门口渡着步子,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吓得脸都白了。
屋子里没有别的宫女太监,基本能跑的都跑了,跑不掉的也都躲起来了,早就见不到人影了。
彦帝瞪着眼睛看着门口,对老太监喊道:“你,去把朕的龙袍取来”。
低沉嘶哑的不像话的声音差点被外面的声音盖过,老太监回头看他几眼才应一声,跑着去把龙袍取来。
“圣上要更衣吗?”老太监问。
“嗯”,彦帝手上用了用劲,把身体艰难的撑起来,老太监连忙上去帮忙。
彦帝气的手上一个发力,把老太监甩开,自己差点跌到地上,憋的脸通红,喘着粗气。
老太监在地上缓了半天才慢慢站起来,揉着手腕苦着脸看着彦帝。
彦帝双手勉强的撑住床沿,呼哧着缓着劲,一把扯过龙袍慢腾腾的坐起来。
如同枯枝的双手颤抖的附上繁华的龙袍,彦帝的气势一点点萎靡下来。
“这是朕的,这一切都是朕的,”彦帝低喃着:“这是朕辛辛苦苦从兄弟手上夺来的,他是真的儿子啊!朕养得好儿子啊”。
屋内彦帝的低喃跟外面的厮杀怒吼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刻属于彦帝的时代真正的结束了。
老太监戚戚然的看一看这寝宫的一桌一椅,到头了。
在这深不见底的深宫中,他待了整整四十个年头,这一次是真的到头了,结束了,一切都与他没关系了。
老太监最后朝着还陷入回忆的彦帝磕了个头,慢吞吞的起身。慢吞吞的朝门外走,这一次他走的无比轻松,从背影看甚至还挺直了几份。
这时候老太监的脸上是挂着笑容的,他推开厚重的门,吱呀一声,迎面而来的是热烈的阳光,和更加清晰的打斗声。
彦帝被吵得回过神,看着门口那摸佝偻的身影,昏花的眼睛愣住了。
老太监笑了笑,冷风灌进衣领,他抚了抚衣角,跨过门槛,一步一步消失在门口。
彦帝张了张嘴,没有叫出声,就看着老太监衣角消失在门槛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