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书房的大门紧闭,陆丰年坐在案桌前,手里握着张信纸,不知信上写的什么内容,只见他皱起了眉。
炉内的青烟徐徐飘着,书房内静若无人。
良久,陆丰年放下书信,事情的发展偏离了轨道了。
李晟死了。死在皇宫内的寝宫。
李晟封王已久,也有自己的府邸。昨日年夜上,在场人半数都喝醉了,而已出府的皇子被允许在宫里留宿。
陆丰年深吸口气,真是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以为李佑会借着李晟举报他时借机起兵,突然出此下策是为何?
窗外光线悄悄洒进房间,陆丰年烧掉信纸起身,对着空的房间低声说道:“派人接应柯景”。
窗外洒下一簇雪,被呼啸着风刮的四分五裂。
陆丰年想到一种可能,对于李佑李晟之间的纠纷皇帝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不如他意时才会出手调整调整,可如今李晟突然就死了,是皇帝授意的还是李佑那边发生什么变故?
昨日回府后,景惠王的回信就到了,这么些年他一直不放弃找自己的女儿,有一点消息哪怕是龙潭虎穴他也会试一试。
何况是彦国第一丞相的来信。
自两月前收到陆丰年的来信,证实确实是丞相无误后,景惠王思虑很久。
京都的水远比想象中的浑,而丞相中立的传言似乎也并不属实。
他想念女儿,哪怕一个物件也好。当年先皇下旨让女儿进宫,他极力阻止不惜想要造反!但女儿心善,不想百姓生灵涂炭,流离失所,跪着求了两日,最后他妥协了。
他万般不忍心,不想自己的女儿受苦,他甚至动了让女儿逃走或者替嫁……但无论哪种方式都不被允许,他没有一刻像这般觉得自己懦弱无能,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
他发誓若皇帝敢让女儿受一点委屈,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没想到,半月后就收到迎亲队遭袭的信涵,他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反复嚼着一句话,“我的女儿在哪儿?”
没有犹豫他发动一切可用人力物力去找回他的女儿,那怕…是尸首也好。
而皇帝,这个帐他会一笔笔记下,且等着日后好好算算。
也许是老天垂怜,女儿逃走的密信送到他的手里,兴奋的几乎说出话的他热泪盈眶。
就这样一找就是好几个月,好几年,直到十几年……
如今已是满头白发的景惠王依旧侥幸的想着,没有女儿的消息说明她还活着,不能让已死的人复活的她只好默默的活着。
景惠王端着手里的信,不断抚摸着上面女儿的名字,深深吸口气。
他应邀,在年节时分秘密抵达京都,现就在京都百里外的城镇,等待丞相的到来。
等待女儿的信息。
街道上已经被来往百姓道贺声填满,大皇子的死讯像潮水般涌进街道,百姓新年的喜庆热潮正盛,突如其来的讯息在短暂的安静过后,不安、惶恐一点点侵袭了大脑。
一个早晨的时光,皇宫内前来道贺的藩王以及各路使臣被勒令全部不得出京。
大皇子府一盖人等严禁在府内,妻妾下人不得随意走动,不得与外界相通,违令者严重监押。
大理寺、刑事坊受命严查此事,并授予令牌,在两者皆在的条件下可入后宫侦查。
旨意一条一条的下达,京都进入整体禁严,出入京都的百姓一一盘查,仔细检查可疑车辆人群。
一时间百姓的惶恐更甚。
酒楼内,柳湘南卧在床上听着郭离讲外面的事哈欠连连。
“所以说现在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了,大皇子府里的人现在还哭着呢。”郭离晃晃手里的壶,里面泡着陈皮野菊花茶,淡淡的香味慢慢溢出来,“皇帝的反应是不是太快了,李晟刚一死,这下令下的太理智,太有条不絮了,难道当皇帝的都得这样吗?”
接过花茶,柳湘南喝了几大口,干燥的嗓子缓解了不少。
“你慢点喝,还有挺多的呢”,郭离看她牛饮的样子心疼又气愤,“这边的事一了你也别多待了,来了这么久了你这病就没消停过,这边天太寒太燥了,又没有齐大夫在身边,尽遭罪了”。
柳湘南微笑点点头。
郭离眼睛一亮,“真的?”
“什么时候骗过你”,柳湘南看着不忍心,郭离一直在身边这么照顾她,多少对他有些愧疚。
郭离没想到她真的答应了,兴奋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其实你要想在…在京都在玩几天也…也行的”。
“唉,太假了”,柳湘南叹口气。
郭离嘴角扯了扯,“那…”
看郭离难得这么扭捏的份上,柳湘南大发慈悲微笑道:“卓姑娘那边我会跟她们说的,可以邀她们到凛遥玩的”。
“哦”,又被看透心思了不想再说话了。
静了片刻,柳湘南回神对郭离说:“帮我准备一下吧,午时……要出城”。
“出城?!”郭离一愣,忽略了前一句,“为什么?现在外面查的那么严,刚还在这里溜一圈呢,出城干什么?”
柳湘南揉揉脑袋,半天没说话,脑袋一蹦一蹦的特有节奏的震荡让她觉得恶心。
郭离瞅着她,伸手帮她揉。
就在郭离以为柳湘南不会回答的时候,听见她说:“丞相大人要招兵买马,邀我一同前往”。
郭离腾的火了,看着柳湘南又“兹”得灭了。
他心里转了百八十圈的骂遍了陆丰年,咬牙矮声道:“你还病着呢,再说他招他的兵关你什么事啊,你好好养病吧,别去了”。
柳湘南看向郭离,眯着眼睛道:“我有我必须去的原因,你…留下”。
郭离不压着火了,手一撤,吼道:“留下?!你让我留下!你病糊涂了还是怎么他给你下什么迷汤药了给你弄傻了没有脑子了还是你烧傻了把脑子给烧没了这个时候你要自己去还不知道去哪的地方给他招兵买马的他给你卖了你都没地儿哭去”,郭离吸口气:“我不同意”。
柳湘南愣了,她还没见过郭离这么失态的时候,这一句话咕噜出来她竟然也听懂了,挺好玩的。
“我不同意”,郭离又重复一遍。
柳湘南闭了闭眼,这孩子青春期叛逆上了。
“你必须留在京城”,柳湘南睁开眼,觉得这事得掰扯清楚,让他明白这里边的利害。
转头看向郭离,低声道:“如今京都的情形严峻,一个不好我们的努力就全白费了,柯景带人归京必须要有人接应,大皇子死了的事绝对是又一个导火索,接下来的一切我们没办法预料。京都发生的一切动态都要时刻掌握,现在我们有些被动,宫里的具体情况如何尚不清楚,一旦出现变故会打的我们措手不及”。
“所以,你必须留在京都”,柳湘南叹口气,“阿离,现在我们的处境并不好,我们在京都的根基并不深,随时可能有危险,所以我们更不能放松警惕”。
郭离张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他低下头双手握的死死的。
温热的手附在他右手上,抬头见柳湘南担忧的眼神,霎那间心里的暴燥变成了委屈,他要咬唇,他不能让阿南担心,不能拖后腿。
“我留下”,郭离反握她的手,小便宜该占还得占,要不得好久占不到,“你要自己小心,我会安排人跟着你的”。
柳湘南微笑点点头,“不用担心”。
还有一个原因她没说,陆丰年既然觉得她有利用价值,就不会让她的后院着火,背后加一层保护层对她来说还是合算的。
把孩子给安顿好了也挺不容易的,柳湘南头晕晕的想着。
见柳湘南又睡了,郭离起身轻手轻脚的给她收拾路上用的东西。
手炉必备。
毛毯必备。
狐裘必备。
匕首必备……最好能沾沾那狐狸的血!郭离“欻欻”挥着匕首狠狠的想。
街上来往士兵不断,在大皇子的府邸外围更是加强盘查,这么做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林峰坐在不远的茶摊上,喝完最后一口茶,扔了钱在桌上就走了。
大皇子这边的人应该是没问题了,把从茶桌下抠出来的小竹筒塞到腰际,转了两圈后从后门闪进丞相府。
一路直奔书房,对过往的丫鬟行礼报之一笑,到门前刚要敲门的就听丞相大人说:“进来吧”。
林峰推门进入,陆丰年坐在软榻上看书,林峰递上竹筒。
陆丰年放下书,接过竹筒,打开后扯出一张纸条,纸条不长,简短两句话:“日前岷州来人仍在府缘由不再府内”。
陆丰年递给林峰,林峰一愣,接过来扫一眼,又仔细看一遍,看看陆丰年又低头皱眉研究纸条。
陆丰年无语的叹口气,怎么留在身边这么久了反应怎么还这么慢。
林峰不急,问道:“公子,这里的岷州来人难道是李晟那个舅舅?如今还在府里难不成是被困在府里了?”
陆丰年点点头,“那个舅舅当年因贪了南边救灾的银两被皇帝发配西北边境,此时现身大皇子府中又被困住,事前应该都不知道”。
“公子的意思是,这是一场预谋?”林峰诧异,“他们秘密入京入住大皇子的府里,那岂不是…”。
陆丰年点点头,“这是个线,想必很快就会被扯出来”。
林峰急道:“那我们的人岂不是有危险,勾结外邦这一罪名是要抄满门的”。
陆丰年扫他一眼,林峰连忙闭嘴站好,陆丰年叹口气:“什么时候你的定力能赶上方毁就好了”。
林峰不满地嘀咕道:“方毁那是什么表情都没有的木头疙瘩”。
陆丰年瞥他一眼,“去吧,让他们撤出来”。
林峰点点头,待林峰走后,陆丰年拿起书半晌也看不进去,放下书拿起纸条看一眼,起身烧掉纸条。
管家刘叔敲了敲门,“公子,路上用的东西都备好了”。
陆丰年开门,微笑道:“幸苦刘叔了,母亲用过早膳了吗?”
“没有呢,说是要等着您一起用膳”,刘越把手里的毛披风给陆丰年披上,“公子要注意身体,快去用膳吧”。
陆丰年扶了扶披风点点头,“我这就去”。
薛华敏知道儿子要出门,尽管陆丰年常出远门,但她始终放不下心来,昨日也没好好说上话,今早拉着陆丰年叮嘱这个那个的。
“母亲可是太唠叨了?”薛华敏拉着陆丰年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儿子都这么大了,又年轻有为的,可她就是不放心。
陆丰年笑笑,“怎么会,是儿子惹的母亲担忧了”。
一说起这个,薛华敏又忍不住叮嘱几句,一旁的嬷嬷笑道:“每次公子要出远门,夫人叮嘱的细致的赶上头发丝儿了”。
刘叔在一旁接话道:“而且说的都是一样的”。
陆丰年忍不住笑了,薛华敏羞赧横一眼嬷嬷,忍不住也笑了。
时辰差不多了,陆丰年拜别后上了马车。
林峰跟夫人行礼后上马,一行人渐渐没了身影。
马车行驶到酒楼下,林峰下马进去找柳湘南,过往的百姓喧闹嘈杂,但马车内的陆丰年不受影响,脑子里反复的都是昨日那人苍白的脸。
叹了口气,陆丰年翻开一旁的柜子,抽出一本书看。
林峰谢绝伙计带路,直奔楼上柳湘南的屋子,敲敲门,“柳公子在吗?”
开门的是郭离,一脸的不快瞪着他,“劳驾你家公子等等,阿南不舒服还未起,我这就叫醒她不会耽误太久的”。
林峰催促的话在嘴边绕一圈又吞回去了,点点头。
“染风寒了吗?很严重?”说着陆丰年推开郭离进了屋。
林峰愣了,公子不是在下面等吗怎么上来了?
郭离气恼,也不知道因为谁在外面呆了一晚上。
丢下门口呆住的两人,陆丰年走到床边就见她脸蛋泛红嘴唇干燥的病态样子,心里有些堵的慌。
郭离快步走过来,直接坐在床边,伸手晃晃柳湘南,“阿南,醒醒,时间到了”。
柳湘南拧着眉难受的哼哧两声,转过头朝着床里。
这娇憨的模样怎能外露!
郭离果断起身挡住陆丰年的视线,“阿南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马车在后院,一会叫伙计牵出来就行了,我带她下去,丞相可以走了”。
陆丰年看他一眼,转头扫一眼桌上一堆,踏上一大推狐裘毛毯靴子…
林峰眉毛挑了挑,看向自家公子,果然脸黑了。
不理郭离阻拦,陆丰年冷声道:“柳公子这次是帮在下的忙,一切起居理应皆由在下来负责,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郭公子可以放心,柳公子身体有恙不方便,但行程也耽误不得,在下失礼了”。
说着绕过郭离,脱下身上厚厚的狐裘,伸出来去掀柳湘南的被子。
郭离眼一瞪,连忙压住那只手,“你干什么?!”
陆丰年神色不变,“带她下去”。
郭离扯着他不放,“你没看见她昏睡吗?还有没有点良心!”
陆丰年挑眉,“在下打算抱她下去”。
郭离瞪眼,“不行”。
陆丰年眯眼收回手,“为何?你可知我们的行程紧事关重大,你百般阻挠是为何?”
“我不阻挠,我说过,我给她准备好了一
切,不劳丞相大人费心”,郭离咬牙看他,转身拿了一件厚披风过来。
陆丰年斜一眼林峰,林峰身体一震,看向郭离有些歉意,但身体动作更快,朝郭离颈后一拍,在郭离愤恨的眼神里接住他的身体。
陆丰年满意的看着林峰,“把他送回房间去安顿”。
待林峰出门后,陆丰年掀起被子,把披风往柳湘南身上一卷,春卷阿南完成,把领口在脸上堆了堆,从头到脚都看不见人后满意的点点头,抬脚走了。
林峰抬着郭离回房后,把人往床上一放,拿过被子一盖就走了。
出门前又犹豫了一下,趴在门上听外面的声音,听到脚步声下了楼才出来。
林峰表情微妙,他觉得公子刚才就是支开他好给柳公子收拾,不想让他看见。
至于吗!柳公子穿着衣服呢!
林峰的下了楼。
陆丰年抱着人一路视若无物的直奔马车进了车内,把人往软榻上一放,一张通红的小脸露出来,拧着眉。
“到吉大夫那里拿些退热的药”,陆丰年朝外面吩咐一句。
把早已准备好的手炉塞进披风里,又在脚下塞了两个,陆丰年才坐到一边看着她。
林峰上马,朝车里看一眼,挡的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见,作罢,“公子,可以启程了”。
“嗯”,陆丰年回一声,伸手把柳湘南拿出探风的手塞回去,取了毛毯又盖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