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流星最讨厌星期三,因为几乎所有令他不痛快的事都发生在星期三,比如二十年前他的出生,十年前他的毕业答辩,六年前他的出国面签,两年前他的第一个收购案以及今天这个星期三他所收到的请柬。请柬来自他的母校,一所各界公认的名门院校!堪称学者心中的圣地,学子梦中的天堂!在那里,他以近乎完美的成绩结束了硕博连读,同时由于他毫无瑕疵的毕业作品极具商业价值为母校带来巨大的商机而被授予了终身荣誉教授的称号,由此横空出世,成就了他不世神童的赫赫威名。
因此,凡是书写他生平描述他传奇的文刊杂志无一不把那里视为他成功的第一步,他功成名就的奠基石——从而重笔泼墨,大书特书,写他对那里的感情如何之深厚!写他对那里的留恋如何之缠绵!
事实上,苏流星对他母校的感情着实稀薄得紧!脑海中依稀残存的模糊印象也不过是一张张刻薄的脸!那时候,他哥哥尚未“嫁”入豪门,他们苏家更是早就一文不名!他一个“一穷二白”又才华卓著,打扮极其平凡性格却又极其孤僻的稚龄孩童夹在一群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世家少爷名门公子中间求生存的日子自然不会太美好。
请柬的来意是邀请他出席母校的百年校庆。若依他的意思,请柬一斯,万事大吉!无奈的是,他哥不同意。更无奈的是,他哥,作为他们苏家的顶梁柱,向来掌控着绝对的话语权!而他,只能乖乖地坐上飞机飞回上海,乖乖地到他哥的办公室报到。
“哥,我回来了。”
“嗯,”伏案于奢华的紫檀木办公桌上奋笔疾书的苏氏掌舵人苏齐安闻声,头没抬手未停,直接下令:“回来就别再跑了。”
“什么?”苏流星冲到他哥面前,扣了扣桌子“哥,咱们电话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有意见?”苏齐安终于抬起了头。
“我敢吗?”苏流星耸耸肩,无奈地看着他的长兄。
“我要这么说了,你还会回来吗?”苏齐安扶了扶眼镜,“流星,我忙不过来!”放下了手中的笔和文件,真诚而专注地看着他唯一的弟弟“帮帮哥,不可以吗?”
“少来!哥,我还不知道你?你哪里是忙不过来,你是想抽出更多的时间——”苏小弟调皮地眨眨眼睛“陪她吧?”
“随你怎么想,明天来公司报到!”说着又拿起了文件,继续埋头苦干实干。
苏流星一撇嘴,搞怪地稍息、立正、敬个礼:“遵命,兄长大人!”
“嗯,”苏齐安点点头表示满意,“那个,拿着。”抬手点向了,不远处的组合沙发——上面安静地躺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还是哥对我好,礼服都帮我准备好了,我看看,哥?要不要这么狠毒啊你?让你老弟我穿蕾丝?”
“不是给你的,”苏齐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习惯了安静的他,对于弟弟这种久违了的“活力”有些适应不良“是她的。”
“合着就她有啊!”苏小弟不忿了“苏齐安,你这也太——见色忘弟了你!”
“下午去我公寓接了她陪她一起去校庆会场。”淡漠的语气,平和的语调,却偏偏能让听者领悟到其中不可违背的意旨。
“有没有搞错啊,”苏小弟把手一摊“哥,你的女人,你不陪,你让我陪?”
“我不能陪!”流言蜚语从来不是她想要的,更不是他苏齐安想给的!
哎,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陪我陪——我陪!还不行?”流星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拜托,哥,你就别摆出一脸忧郁才子相来唬我了,OK?”他怎么就忘了,那女人,之于他哥就是潘多拉魔盒,一打开就会冒出——无可奈何、无尽萧瑟!
好吧,就让他苏流星来会一会这个魔盒吧!
随着交通指示灯由红转绿,方向盘在苏流星那双秀气却骨节分明的手中利落地转了半圈,车身随之漂亮地打了个弯儿——一片沁人心脾的绿意撞进了眼帘,苏流星顿觉眼前一亮!
好一处清幽之地,静谧之所!
苏流星将跑车停在了街角,接下来的行程,他决定徒步。
这是略有些坡度的街道,坡度刚刚好,既不会让行者觉得吃力,也不乏攀登的趣味。道路两旁是两排笔直的梧桐,腰干粗壮,根深叶茂。浓密的枝叶在高空中纵横交错,如网似盖,硬生生把烈阳绞作了碎片,落了下来,化作了街面上那星星点点的金色。微风拂动,浮光跃动,光移影动——这浑不似由水泥浇筑,倒更像是幽林间的一湖碧波,一涧清流。都市的喧嚣被阻隔在外,成全了心灵的安宁。
梧桐粗壮的树干间间或露着些黑铁白墙。一角雕花的黑铁,或是一扇门或是一扇窗,雕花无疑非常精美,漆皮却已斑驳零落。一小片青瓦嵌盖的白墙,或在墙头簇着几朵不知名的小花,或在墙角猫着株爬山虎——踩着滑溜溜的苔藓,尽情地舒展它的腿脚——绿意盎然的梧桐交织出了一幅油画,画中是法国乡间林道。梧桐身后的白墙青瓦,却又绘就了一幅水墨丹青,分明描摹着江南小镇——空间交错,中西合璧,因为嵌得恰如其分,所以别样迷人。
赞叹间,苏流星来到了行程的终点——66号公寓门前。他沉了沉被美景冲散了的心神,上前,按响了门铃——
高晓菲,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家族批斗大会上,那是他近乎神袛般完美的哥哥第一次出现在被批斗的位置!那时他还只是孩子,再天才的孩子他也是个孩子,所以他还无法理解,他哥的沉默,他母亲的坚持,他只是有点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能令他那位向来固守淑女教条素有“礼仪机器”之名的母亲大人化身为街头泼妇,毫无形象地喷射口水,为这个名字冠以了无数恶毒的字眼?
之后,风浪平静了下来,一切如旧,只除了他哥日益沉默,还有,他们家的禁忌里多了个名字——高晓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