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脸都涨红了。
王大年以为是两人害羞,默默的退出了客厅。
巧捷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萧逸,他更高更俊朗了,嘴唇上隐约可见青色的胡茬,只是肤色不似从前那般白了,但有了更多的阳刚之气,他穿着白色毛衣,外面套着黑色羽绒服,下身穿着一条深蓝色的直筒裤,把他的腿型修饰得很好看,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皮靴,这风格和文炳很像,怪不得上学时两人好得形影不离。
萧逸也仰着脸打量着呆愣的巧捷,只见她梳着一头黑亮齐腰的直发,化着淡妆,上身穿着黑色毛衣,外面套着白色的棉服,下身穿着修身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高跟鞋,这俨然不是初中时的模样,甚至算是颠覆了初中时的形象,巧捷心想:幸好没敷衍了事。
其实,两人都在想:怎么是你?!但谁都没有问出口。
“你变得更漂亮了!”萧逸先打破了沉默。
“你变得更帅气了!”巧捷笑着说道,她走到沙发旁,在距离萧逸半米的地方坐了下来。
萧逸十分客气的把果盘递到巧捷面前,巧捷猛一回头,险些将果盘撞翻,更令她悸动的是,她清晰的看见了萧逸的脸,离她只有两拳头的距离,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目光在那一瞬间竟落在了他的嘴唇上,她意识到冒昧,连忙收回目光,并将身子往左侧挪。她喜欢他许多年,却从来不敢看他的脸,分别后,任凭她怎样努力,始终拼凑不出一张轮廓清晰的脸庞,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见到那张面庞,她竟然还是紧张得不敢直视。
“你竟然还活着!”巧捷兀自感叹道。
萧逸吃了一惊,难道她想我死了?
巧捷把事情的原委给萧逸讲了一遍,萧逸说那次事件之后,他们突然接到秘密任务,所以没跟任何人联系,忙过那阵子,再联系班长,可他已经换号了。
萧逸还说,他原本是很想考美术院校的,但是他的父亲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每天都在失魂落魄中度过,他也很难过,想着尽量为家里减轻负担,恰巧碰上5.12,舅舅的离去,更加刺激了他的神经,他发奋学习,最终考上了军校。
萧逸问巧捷呢。
巧捷说,学生时代,她一直过得很顺畅,勉强可以算是学生中的佼佼者。大学四年,带给她的变化最大,她在思考自己到底想要过怎样的生活,后来她发现社会上有一大群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他们劳苦不堪,他们备受煎熬,他们负重前行,但他们缺乏社会关注,她想做他们的眼睛,做他们的嘴巴,或者做他们的笔触。事实上,毕业后才发现自己是一尊泥菩萨,在社会上吃了不少苦头,有时候甚至想放弃算了。
两人聊过去,聊现在。
“我记得你初中的时候很喜欢打篮球,哦,对了,还喜欢画画,吹笛子,弹电子琴,真是多才多艺,哪像我,那时候傻乎乎的,只晓得学习!”巧捷说道。
“我那时候才傻,就晓得搞那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萧逸辩驳道,其实巧捷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她的脸颊在不觉间发起烫来。“不过也幸好傻!”他补充道。
吃饭的时候,萧逸坐在巧捷的对面,巧捷紧张得拿筷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王大年和他女人在和萧逸很平常的闲聊着,她埋着头吃饭,偶尔夹菜的动作也显得局促不安,她总觉得那三个人在盯着她看。这顿饭吃得很不畅快,她硬着头皮把碗里的发扒完就下了桌,萧逸还在不疾不徐的向王大年两口子讲述在部队的传奇经历。
半个小时过后,萧逸也回到了客厅,这半小时对于巧捷来讲,既短暂又漫长,她想了许多,萧逸坐在沙发的另一端,拿着手机在回复消息,她突然不知道要跟他再说些什么了,气氛变得怪异起来。曾经,对他的喜欢有人衬托,显得热闹而弥足珍贵,现在,把他们单独抽离出来,面对面,她却显得局促不安,总觉得缺少点什么,不够味儿,像是一餐美食忘了撒盐。
“哎呀,我得回去了,家里来了很多亲戚,外婆忙不过来!”萧逸突然站起来说道,“本来还说去文炳家耍一会儿,改天吧!”
巧捷也跟着站了起来,有些怅然若失。
“要不去我外婆家耍?”萧逸试探性的问道。
巧捷知道这只是礼节性的问话,便一口回绝了。
送走萧逸,巧捷谢过王大年表叔,便回了家。
家里没人,但房门都敞开着,巧捷无心去察看这些,径自走到火炉旁坐了下来,屋外传来王大年的声音,芸香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热情的迎了上去:“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
“就一顿便饭,啥麻不麻烦的,我来问问巧捷看上没。”王大年背着手说道。
在火炉旁坐定后,王大年和芸香满眼期待的望着巧捷,巧捷有些难为情,“这才第一次见面,不好表这个态!”
王大年立马懂了,顺手剥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咧着嘴说:“对对对,要多接触接触,反正你也看到了,这娃长得标致,德行也好,而且人家是在国家机关里面,工作也体面!”
闲聊了几句后,王大年心满意足的背着手回去走亲戚去了。又能成就一段姻缘,这不比当干部给乡邻们谋福利获得的成就感差。
“我刚才趴在二楼后面的窗子上看见那娃了,长得怪抻展……还就像在哪儿见过一样,但半天没想起来!本来准备出去看看,你爸不准,说是怕人家不好意思。”芸香神秘兮兮的说道。
巧捷瞟了她一眼,不露声色。
“你表婶煮的饭好吃不?”芸香终于转移了话题。
“好吃!”巧捷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饭好吃,那就有戏!”
芸香进屋把一对鸳鸯枕套拿出来绣开了,说是怕来不及。
巧捷和萧逸又见了两次面,她发现他会因为匆忙而随便套一条不太合身的牛仔裤,也会在她面前用脏话跟其他人吹牛,微信聊天时,动不动就冒出来几个错别字。他们在一起时,聊天的话题除了从前的回忆,便没有更多可聊的了,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的他对什么感兴趣,他也很少提及。而他对于她,热情、礼貌、周到,却不贴心,似乎是习惯了被追逐式的喜欢,这让她火热的心逐渐凉了下来。
细节打败爱情。
“萧逸,做我永远触及不到的男神吧!”巧捷发了条微信过去。
“什么意思?”萧逸倒是很快就回复了过来。
“我害怕......”
“害怕失去?所以就不开始了?凡事都得试一试!”
“你和别人不一样,如果我们失败了,那我不止失去了一个恋人,还失去了最美好的青春,我已经失去过一次,现在变得懦弱而胆怯了,我不是从前的我,你也不是从前的你,我怕不能带给你幸福,反而耽误了你,祝你幸福!”巧捷写完这段话后,呆呆的望着屏幕出神,最终还是发了出去。
萧逸似乎也愣了片刻才回复过来:“我一直反应很慢......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再勉强。在年少时遇见你,也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祝你幸福!”
对话停止了,巧捷神情恍惚,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她知道她不愿意让这段纯粹的情谊蒙上世俗的尘。
别了,萧逸;别了,青春。但他和它永远在她心底最深处,她也将永远不再去触碰。
年后,公司调整架构,巧捷所在的部门被边缘化,部门同事纷纷申请调岗,调不走的,相继离了职。
巧捷慌了神,急忙抽业余时间寻找跳出去的机会。她怀着雄心壮志去面试,想着趁机换行业,却一次又一次的碰了壁。已经很久没笑过了,她觉得笑起来不自然,面肌绷得直僵僵的。
是啊,二十七岁,爱情渺茫,事业受阻,没遇见喜欢的人,没踏上心仪的平台,叫人怎能不揪心?更何况,在中国,这样的姑娘是要被歧视的。
巧捷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人们已经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了。
她失眠很厉害,她不敢想未来。
生活明明有了转机的迹象,却在一刹那间,又翻了脸。
人,在宇宙间渺小得犹如一粒尘埃,生活越刻薄,人越卑微,甚至卑微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巧捷常常想抽自己两耳光,质问她怎么可以活得这么狼狈?
不知道命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可是它在为难人的时候花样百出、用尽手段,还极其的势利。
巧捷觉得自己活得像条狗,她在苟延残喘。
周末,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她像个孤魂野鬼。心无处皈依,人自然也就成了流浪汉。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古香古色的书店,她走进去,拿起一本书随手翻阅起来,很快被书中的情节吸引住了,她的灵魂开始脱离那沉重的、丑陋的凡胎肉体,进入轻快的、愉悦的境地。
书是镇痛剂,至少能让人暂时的摆脱因贫苦带来的烦闷,归于另一种宁静。
“嘿,小姑娘!”
巧捷正看得起劲,她的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两下,那声音很有磁性,她抬起头来,站在面前的是一个高高壮壮的年轻小伙子,大概和她一般大小。
“注意你的手机,都掉了半截出来了!”
巧捷连忙朝裤兜里摸去,果然快要掉下来了,她感激得连连道谢。
“你也来看书?”巧捷试探性的问道。
“以前上学的时候常来这儿看书,现在工作了,变得有些浮躁,很难像你这样投入的去看一本书。不过每次路过这家书店,都会倍感亲切,会忍不住走进来转一圈。”男生笑着说道。
“那你……是刚出来还是要回去了?”
“刚出来,周末一个人懒得动弹。”
男生告诉巧捷,他叫沐安阳,是陕北人,在CD工作将近六年了。
两人越聊越投机,便走出书店,走进旁边的星巴克,要了两杯咖啡。
沐安阳说他也看过不少书——《平凡的世界》、《活着》、《牛虻》、《创业史》……两人就着书里的情节和作者自身进行了一番热切的讨论,随后谈论到了影视,沐安阳说他除了喜欢NBA,还非常喜欢看纪实片和刑侦片,当然还有喜剧片。巧捷惊讶得张大嘴巴,这个陌生人,怎么跟自己这么像?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沐安阳接了个电话,巧捷咬着嘴唇埋着头,偷偷的想着这大概是上天刻意的安排吧,终于还是遇见了能拨动她心弦的男人。这男人,长得不错,谈吐也不凡,和他相处,令她感到莫名的幸福,和他恋爱,跟他结婚,应该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吧。她甚至已经开始想象和他拍婚纱照的样子了。她不知道她在傻笑。
“你什么情况呢?”沐安阳放下电话对着巧捷问道。
巧捷连忙将思绪从胡思乱想中抽离回来,“我单身!”
沐安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巧捷才意识到她在答非所问,脸在一瞬间憋得染上了红晕。
“我也是,和尚一个!”沐安阳喝了一口咖啡眯着眼说道。
沐安阳说他在市公安局当刑警,难得有这样的休息日,他们常常忙得把鞋底都跑断。之前谈过两个女朋友,第一个因为一件小事而分手,姑娘随后转去了别的学校;第二个是他刚做刑警时遇到的,他太忙,无暇顾及她,最终她选择了离开。空窗的这段时间,他也遇到过一些扬言喜欢警察的姑娘,可在接触一段时间之后,她们陆续的选择了放弃,这是职业的特殊性,他很无奈。
他还说他从关东辗转来到四川,先在一家医药公司做了大半年的销售,后来考上在职法硕,拿毕业证之前顺遂的考上了市公安局,也算是完成了最初的梦想。
巧捷听得入迷,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子,绝不是等闲之辈,他的经历,于她而言,是一剂镇定剂,更是一剂强心针。
两人聊到黄昏时分,沐安阳接了个电话,神情变得紧张起来,要了巧捷的手机号码就匆匆离去了,巧捷也搭乘公交车回家了。
过后的两天时间,巧捷始终未收到关于沐安阳的任何消息,其实很正常,在人群中遇到一个谈得很投机的人,是一个小概率事件,能继续聊下去,是一个更小概率的事件。她渐渐的也就不等他的消息了,随缘吧,尤其是爱情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又是周末,巧捷突然收到一条微信:走,去图书馆看书!
她愣了片刻,终于想起来是沐安阳,便回道:你确定大周末的,要去图书馆看书?
对方很快回了过来:我看书,你看我!
巧捷精心的梳洗了一番,赶到图书馆门口时,沐安阳正站在台阶上对着她笑,五月的阳光有了炙热的感觉,但缕缕清风吹来,沁人心脾,就像站在台阶上的那个阳光男孩的名字一样。
他们并肩走进了图书馆,直奔四楼的法律书籍阅览厅,沐安阳挑了几本法律书籍翻阅起来,巧捷拣了几本文学书籍读了起来,沐安阳读得很起劲,巧捷却逐渐犯起困来,连打了几个哈欠后,一头栽倒在了书桌上。
图书馆比卧室更适合睡觉,所以才有惆怅的人更喜欢睡书房,失眠的人应该去图书馆。
巧捷做了一个恶梦:她回到了读小学的时候,恰逢期末考试,一百分的试卷她只得了二十一分,她双手颤抖的拿着试卷,哭得喘不过气来。
沐安阳拍了拍巧捷的后背,她终于醒了过来,眼角竟然挂着两滴泪,她连忙背过脸去用手背拭掉,然后把刚才的梦写在纸张上递给沐安阳,沐安阳看过后,扭转头瞥了巧捷一眼,嘴角露出浅浅一笑,像大人看孩子的神情。
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沐安阳写到。
巧捷当然知道是反的,她小学的成绩几乎就没低过八十。但是为什么会做这种奇怪的梦呢?
正在纳闷的时候,巧捷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福顺在电话那头说道:“我看到公告了,你准备体检吧,这几天多锻炼下,注意饮食!另外,炳娃子下半年结婚,你也加把劲儿!”
压着声音和父亲交流了一阵,挂断电话,巧捷兴奋的大声喊道:“我考上啦!”
阅览厅里的人纷纷侧目而视,她连忙歉疚的捂住嘴巴。
是啊,命运这个贱东西,你以为快要被它玩死的时候,它却意外的放了你一条生路,而且把你拎到了一定的高度。
巧捷终于可以如愿以偿的去做记者了,可以名正言顺的拿起笔书写最底层人民的喜怒哀乐了。
那些失眠的夜,那些喝过的酒,那些流过的泪,那些独自一人走过的落寞街道,那些曾经无限延展的悲伤,终于在毫无征兆中得到了命运的回应。
沐安阳放下手中的《刑法》,盯着巧捷的眼睛说道:“看来我是你的幸运之神!”
巧捷也大胆的回望着他,“你这么幽默,又这么优秀,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呢?”
沐安阳咧着嘴笑,“你这么努力,又这么善良,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呢?”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