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嗯,是啊,我就是按你说的办的,没有,没有,没人看见……他没收!不是不是,不像装的……我约么导员不像你说的那样……”公寓门口的电话亭里,一个壮壮实实的男生正在打电话,拖长的尾音被甩在瑟瑟的秋风里。
因为宿舍201电话的普及,所以只有学生生活区保留了两个电话亭,使用的人也是少之又少,排长队打电话的场景已成过去。
《淮南子.说山训》有云,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
东大的秋天从梧桐树的第一片落叶开始,慢慢悠悠直到霜降,几场秋雨过后落叶铺了满地,终于有了深秋的孤寒。白天,秋日的光芒投射在干枯的叶片上,生命的纹路清晰可见;到了晚上,悬挂在枝头上的枯叶被秋风撩拨的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荡,活像丢了魂的吊死鬼,只等着落地为安的那一刻。
办公室楼下的那棵梧桐算下来也有几十岁的光景,每一年都是从满树的新绿经过时光的挑染变成盛夏的墨绿,再跟着温度的变化,颜色逐渐加深,直到在岁末的萧瑟中变成灰绿。其间,紫色的铜铃花在变换的绿色中穿行而过,利落的不留一丝痕迹,唯有绿色永在……
“大一的班委,我已经选好了!”何翔把工作记录本递给我,指了指上面的一张照片说。
最近事务性的工作特别多,困难生认定、奖学金评选、新生的心理普查……我和何翔一直在加班,好在办公室搬迁,办公条件改善了很多。虽然只有一台电脑,但是已经可以上网了。
学校的辅导员选留工作已经开始,照例还是免试研究生的优先进行,何翔虽然还在准备中,但已经进入角色。他把大一学生的照片贴在工作记录本上,做了一份详实的学生档案,姓名、年龄、籍贯一应俱全,没事就翻出来看看,很快就对学生信息如数家珍。
“嗯,”我扫了几眼,笑着说,“这个男生长得有点儿着急,哪儿的人?”
“内蒙的!”何翔也笑了,“就是挺成熟,干部子弟!”
“啥意思?”我来了好奇心,“谁是干部?什么干部?”
“呵呵!”何翔见我很认真,又笑道,“村干部,他爸是村支书!对了,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呢!”他挠挠头,想了想说,“那天好像是他们班马列小组学习,对,就是马列学习……”
那天学习结束后,何翔刚走出教室,磊子就跟了出来。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想着就有事。果然,两个人走到僻静处,磊子突然站住脚,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直愣愣的塞到他手里。
“何导,一点儿心意!”黑暗中,磊子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胁肩谄笑”这个词在何翔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在他那固化的笑容中,何翔看到了一丝巴结,还有一丝畏惧,他在试图讨好,却又带着几分不屑。
“头一回遇到这事,搞的我心里特别不痛快!”何翔皱着眉头对我说。
“塞给你的是啥?不会是钱吧!”我想都没想,张口问道。
“嗯,这个数!”何翔张开手掌,晃了晃说,“这小子,给他爸送礼的人肯定不少,看多了,也学会了,跑这儿用来对付我啦……”
“那你还让他当班长?”我问。
“小子人不坏,聪明,也稳重,比那个刘飞强!”何翔把本子接过来,肯定地说,“就是他了!”
班长的人选很重要,选好了可以四年不换,班级的凝聚力强,学生也抱团;选不好,人心涣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主意,这样班级就乱了。尤其是第一任班长,辅导员的选择慎之又慎。
回到宿舍,肖兰正在轰片。我把包扔到床上,换了拖鞋,忙不迭的跑过去。
“看到第几集了?”我从挂在抽屉上的薯片袋子里抓了几片塞到嘴里,含混不清地问道。
“第六集!”肖兰目不转睛地回道,“卫斯理和白素又掐上了……这两个人明明互相喜欢,偏又装作很讨厌对方,一见面就掐,真是搞不懂!”
“还不是自尊心作怪!”我说,嘴里的薯片发出“咔哧咔哧”的脆响,“你也不等我,自己看不害怕?!”
还没等她回答,电话铃声响作一团。
“喂,你好!”肖兰不紧不慢地拿起话筒,“……我还有事,今天不想出去……就是不想出去,没有没有,没别的意思……”她面无表情地放下话筒,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谁呀?”我的好奇心驱使我不得不问。
“大师兄!”肖兰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我,“我宁愿和你在一起轰片子,也不愿意出去约会,你说为啥?”
“那我是不是应该感激涕零,谢谢你重友轻色!”我笑着打趣道。
肖兰和大师兄的恋爱并没有按照规律发展。不知道是大师兄太过理性还是肖兰对爱情的要求太高。
理性的人把生活分割得界限分明—工作与感情各归其位,互不影响。只要进入工作状态,他可以一头扎入实验中,连续几天不眠不休,杳无音信。走出实验室,才肯将时间分配给感情。
“这样的人,感情是工作的附属品!”肖兰的结论,“他找老婆,就是找个生活助手!”
以肖兰的心性断不肯成为谁的配角。她的爱情原则除了喜欢,还要被认可,认可她的一切,包括工作。
大师兄的不屑一顾毫不掩饰,“你们那工作……辅导员干的那些活……高校除了教学、科研,其他都是杂事,上不来台面……”以他高校教师的身份居高临下地对学生工作指指点点。
大师兄头上的光环终究不能掩盖他令人生厌的高傲。
毕业班的学生开始忙着做简历了,学校第一场大型就业洽谈会初步定在11月份的第一个周末。公寓负一层的打印店生意特别红火,一台电脑前围着几个脑袋,负责打字的小姑娘被指挥得晕头转向。
“停、停……你们一个个来好不好!”她“通”的一声敲了一下回车,愤愤地说道。
“好好好,你别生气!”一个高个男生讪笑着说,“我们慢点说,你慢点改!”
“我先来……这个,我要加上相片,还有这个,再加上一段话……”一个面堂白净的男生挤到小姑娘跟前,站在屏幕前指指点点。
小姑娘很听话,按照男生的要求在社会工作一栏里熟练地打下一行字“……曾经担任学习委员,在班级建设中发挥重要作用……”
“哎哎哎!”那个高个男生不乐意了,指着那行字说,“你啥时候当的学习委员?啥时候的事,我们怎么不知道!”
“还可以这样写吗?”后面的男生也跟着叫起来,“给我也填个职务!”
“我也要,”又有人喊叫,“不过我成绩不好,有没有劳动委员,帮我写个劳动委员吧!”
“哈哈哈,就你还劳动委员,宿舍值日都不见你打扫卫生,你个龟儿子!”男生们都在起哄。
笑声中,那个高个男生还是不依不饶,“别闹!”他转过头望着书生,“你这样不好吧,没做过,怎么能随便写呢!”
笑声住了,书生的脸却被点燃了,瞬间红到耳根。他的目光躲躲闪闪,最终还是停在了屏幕上,他磕磕巴巴地回道,“我,我,我就是做过……学习委员……”最后几个字从他的舌尖上滑下来,变成屏幕上跳动的光标,闪来闪去。
突然安静下来的气氛有些压抑。
“你别告诉我大一时的事!”男生的脸上满是不屑,“就那不到一个月的临时班干部!”
“那怎么啦,”书生仰起脸,莫名来了底气,“反正当过!”
“啊?那也算!”
“搞笑吧你!”男生又开始吵起来,一个职务把他们带回了三年前。
那时也是由秋入冬的萧瑟时节。
周末,闲逛回来的几个人撺掇着打牌,一副不够,又上隔壁宿舍借来一副,这回牌多了人少。
“书生,来,凑个人手!”大家朝上铺招呼道。
被叫书生的男生长得文文弱弱,瘦长的一张脸肤色如雪。可惜了,如果是女生,一白遮百丑。换作男生,未免少了阳刚之气。再加上他酷爱读书,宿舍里的男生就给他送了个绰号—“书生”,并推选他做了学习委员。
书生抱着一本《无机化学》,头也没抬的回道,“不玩,不玩!”
“学委大人,知道你学习好,刻苦不在这一时吧!”有人拍了拍他的床帮,“快点,救场如救火,五缺一,我们打升级呢!”
“别烦我,没兴趣!”书生说。
“奇怪了,这门课还没开,你用的哪门子功呢?!”舍长自言自语道,随即转身出去找人。
几天以后他们才知道学校组织了一个化学竞赛,他们班只有书生报名,还拿了个三等奖。
“我让学委给大家通知,他说你们都不愿意参加!”班主任如是说。
又过了几天,书生的学委帽子被大家弹劾掉了。
“我的怎么样?”
“我觉得还是这个封面好!”
“早知道我也弄个彩色的!”
从打印店里走出的男生们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各自手里的简历,他们没有注意到女生公寓楼下站着一个男生,手里还捧着一大束玫瑰。在昏暗的路灯下,很难看清男生脸上的表情。就见他双手一扬,手里的花束沿着抛物线稳稳地插在了垃圾箱的入口处,火红的花瓣上还挂着水珠。
“就按当初说好的,咱们共进退啊!”肖兰忽然转过头望着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