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百错听完赵贤启的一番话,道:“别门别派的事,跟老夫没什么关系,死了也好活了也罢,只要我海沙帮有买卖可做,就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赵贤启,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老夫罢手,可这件事没得让。我是海沙帮的帮主,要为海沙帮做主。江湖老话‘谁的刀快,谁就说话’。”
张百错此话一出就算彻底摊牌了。
沈长峰看了看张百错,恍然大悟:英雄老矣,美人迟暮是世上最悲哀的事。张百错如此决绝,是要为后来者留下些好处,纵观海沙帮余下几位当家,都难当大任,只怕海沙帮后继乏人。
赵贤启问道:“大当家,是否我武当胜出,此事就此罢手?”
张百错道:“不错,就三局两胜,输了就没什么话好说。沈大侠是局外人,玄天派又系属北派,不如就请你做个中间人。以你的江湖地位,定能公正无私。”此话一出,就是封住了沈长峰的出手机会。
赵贤启点头,拍了拍沈长峰的肩膀道:“沈兄做公证再好没有。”
沈长峰明白赵贤启不想自己卷进这场风波中,应道:“好。”
众人将中场空出,退到了圈外,徐仲最先走下场来,武当这一代中,仅次于赵贤启的就是徐仲。他脾气火爆,经常受松云子的责备,但嫉恶如仇,容不得半点不平,想到就做,这一点比起赵贤启要干脆的多。所以剑法多走刚猛,少走柔云剑法的路子。
对面下场的却是巨鲸帮的少主,许少川。他手中并无兵刃,一双手修长无痕,丝毫不见习武之人的老茧。难不成是位暗器高手?
许少川笑脸相迎,十分和善:“徐兄剑法超群,兄弟我是一对肉掌,交手时还望手下留情,感激不尽,感激不尽。”许少川这一番言辞客气,到让徐仲感到愕然,本是杀气腾腾的,这下气势却弱了下来,道:“请了。”
徐仲礼未尽,剑未出,许少川先声夺人,手中锉刀激射而出直逼徐仲眉间,紧接着身法奇快,突袭而来,空袖一掌,徐仲一个转身,用剑柄挡开了锉刀,后退疾步,想避开许少川的掌力,许少川突然变招,双手交错,爪力交织,徐仲无法拔出背后长剑,向后一仰,一记铁板桥,避开双爪,同时去绊许少川的步法,许少川一跃,爪势不变,以合手,向下急扑。徐仲放开马步,向下倒去,双臂硬生生接住了双爪,内力以催,将许少川弹了出去,双足一点,以流水势,退出了几丈远,翻身抽剑,立于当场。
这一回合,二人打了个平手,灵活变化徐仲不如许少川,功力深厚许少川低于徐仲。
许少川又笑脸相迎:“徐兄,承让。”徐仲‘呸’了一口,绰剑在手,喝道:“少废话,来吧。”
徐仲猛地一剑,刺向许少川胸口,许少川见剑势凶猛,后退三步,先避其锋芒,徐仲剑势一横,横扫过去,夹带着一股罡风,剑上气劲徒增余寸,许少川双手平掌推出,手腕猛合,生生夹住徐仲的长剑,徐仲手上尽力一扭,剑刃丝毫未动,许少川的腕力可见一斑。
“好。”张百错等人一齐喝彩。徐仲莽撞起来,左掌猛推剑柄,望许少川胸中推去,许少川不惧,腕闭不动,反而前推相迎,顿时,声响齐动,火花四溅,显是手腕上扣有铁制器具,腕到剑中,许少川双腕一扭,“铮铮”两声,两道银光“刷”地齐指徐仲胸口,寒光迫人,徐仲急忙撤身弃剑,以武当纵云步退开,如此当机立断,前襟却也破出两道,倘若慢了必然血溅当场。
此时所有人才看清,许少川的手腕上扣有双刃剑,一层套着一层,打造巧妙,伸缩自如。徐仲盯着白刃道:“袖里剑。”
“正是。”许少川双剑搭错,做叉状。徐仲手无兵刃,只剩背上的一柄剑鞘,武当弟子中有两人欲抽出佩剑,递给徐仲,刚刚拔出一段,一柄黑剑如皮鞭般扫在剑端,将欲出之间阻了回去,只见李如圭冷冷道:“怎么?还想以多欺少吗?”“我们只想送口剑去。”武当弟子分辨道,“哼。”李如圭将黑剑一抬:“你问它同意吗?你们武当如此重视规矩,殊不知生死有命?规矩一破,你们的大道理不就是放屁吗?”
江湖决斗,生死在天。莫说兵刃有失,便是人有闪失也只有认命了,这本来就是一张无形的生死文书。
赵贤启道:“当场的见证不是你李道长,长峰兄自有分寸。”李如圭哈哈大笑:“武当小辈,自家的人命便是人命?卑鄙无耻。”
忽然楼上传来声音:“怎么?巴山李如圭,这冒名顶替岂不是更无耻?”
一句话来,全场的人都是一惊,就连许少川和徐仲也朝李如圭望去,李如圭勃然大叫:“是谁?给我出来!”
“赏你一杯。”回应的却是一声巨响,接着,一座大玉酒坛从天而降,“呼”地如天堕星辰,直压李如圭,李如圭大惊,一张青脸全做蜡黄,自己的功力抵不住这一下,不由瘫坐在地,拼尽平生之力向上举去,酒坛里面还有大半西域美酒,力道千钧,就算再来一个高手发力恐怕也抵不住,李如圭刚刚羞辱了黑道众人,眼看就要压做肉饼,黑虎门中更有暗自叫好者,张百错知道自己若救他,失手就要一起遭殃,也不由得作壁上观。李如圭此刻也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希望神明显灵。
就在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双手应着坠力,探了进去,沈长峰双拳碎风,两股刚劲迫在坛底,和李如圭的掌力相辅,卸去了半成堕力,赵贤启抓住时机,双手画圆,一招揽雀尾,将酒坛横动起来,赵、沈二人一声“起”,将偌大的一个酒坛抬了起来,李如圭睁开眼,发现救他的是赵贤启和沈长峰,不由得显有惭色,他手下的道士连忙将他拖了出来,扶上座位,李如圭脸色更青,旁人将黑剑交回他的手中。
赵、沈二人回过头,望场上徐仲和许少川的交手,许少川双剑刁钻,如螳螂捕蝉,疾而狠。徐仲束手而斗,已经吃了亏,又得不到兵刃,只能用剑鞘抵挡,武当剑鞘木质,在场武当派弟子不由得为他捏了一把汗。
许少川暗道:“你手中有剑我尚且惧你三分,当下我还怕你作甚。”手中双剑如电,前刺右防,几步间就连连逼退徐仲,削出十几记快剑,徐仲性如烈火处处受限本已不快,面对如风之急,如火之侵,心中一横,单剑直插,势如破竹,一把竟攥住袖剑,剑鞘斜削许少川左颈,许少川的右剑被制,发动的机关却抵不过徐仲的握力,只得单手回防护住头颈,剑鞘虽猛,却始终是木头,对碰一副打造精湛的利刃,也只得是应声而断,剑鞘的三分之一被切了下来,断鞘“蓬”地打在了许少川的脸上,这一力道也让他如挨一棍。奋力抽身,袖剑把徐仲的手划出一道深口,鲜血顺流而下。
徐仲看着手中的半截剑鞘,心道:就是死,也不能败。手中断鞘,尽力而动,如今的自己已不能致人于死,就算被袖剑刺穿也要趁机击昏许少川,也要比对手后倒下。徐仲双眼中血气充盈,势不回头,必死之心已达,自是万难更改。
鲜血本就是一种感官上的刺激,或令癫狂,或令恐慌,胜负、成败、荣辱、生死,哪一样又能逃得过芸芸众生的三分贪嗔痴念?
“唉。”一声叹息从人群中传出,徐仲回头看去,赵贤启眼中尽是凄凉,这如同千年的一叹将徐仲拉回平静,赵贤启吟道:“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徐仲听罢心头一惊,武当讲后发制人,以柔克刚,自己却背道而驰,以至于一谬差以千里。
许少川初入江湖,本见徐仲眼红入魔,面露杀气,仿佛扑鹿恶虎,心底里不由生出来三分惧意,此时赵贤启的凌空一颂,更是让他怀疑武当派后有猫腻,心中更是不安,疑心大动。
徐仲散功归真,单指扶地,进入平日里凌顶入定的境界。许少川惧于武当和赵贤启的威名,本就是缺少自信,一连串出奇制敌的顺利让他希望可以在乱中取胜。如今,徐仲一动不动,自己之前的布局尽数落空,反而不再敢上前一步,猜想徐仲是在引诱自己,还是在和赵贤启谋划好了什么。一动不如一静,许少川此时品味到了安静的可拍。
时间此刻如沙,一粒粒滚动滑入虚无,这种感觉慢的出奇,好像又快的出奇。如同狂风中的羽毛,动静归一。
许少川的额上渗出粒粒汗珠,他也盯住徐仲留下的鲜血。
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微声,这声响许少川听起来却如战鼓在“咚咚”催战,仿佛这些血是从自己的喉咙里流出的一样。它们越流越慢,甚至最后停了下来,天地间除了徐仲的一举一动,其他都幻化成空。
动了。
动的不是徐仲,是许少川,他受不了这种平静,双手齐施,两柄袖剑一瞬间化作数十寒光,张成一张剑网,罩向徐仲。剑光耀目,令人眼花缭乱,如同宁波府今晚的烟火,亦幻亦真。
沈长峰看见许少川的剑法不由惊叹,他发现这些许剑光不是虚影,而是货真价实的真剑,由两柄变数十柄,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些真剑,盘旋着,怒放着,拥拥簇簇,无论徐仲打击那个?这些剑轮绽放的花刃,足以套住兵刃绞断他的手臂和兵刃。
许少川的袖里剑是一副极精巧的武器,剑刃不禁是上下套合,还是层层套合,就是说它的剑刃是由一片一片薄刃合成,刃与刃只间由天蚕韧丝相连,平时合成两柄袖剑,开动机关甚至可以变出一排参差剑刃,堪称是机关精巧,变化万千。
就在离徐仲补刀三尺之际,徐仲眸乍精光,瞳孔之中射出的判断,迎合在卷来的寒刃上,断鞘也迎在了寒刃上,许少川见到徐仲的举动,不由脑中发麻,这是兴奋,他可能挡住两片刀刃,但是后续的刀刃能将他削成片,徐仲的鲜血会再次喷涌而出。
徐仲手腕当机立断,横走,倒转,进步,停。
许少川的双剑断了,层层劲透,薄刃散落一地,如星星般闪亮。除了两片,那两片就卡在徐仲的断鞘上,现在就指着主人的咽喉,剑上的光芒仍在。
“好!我们赢了”场上武当弟子大声喝彩,第一阵,赢了。
徐仲放下剑鞘,向许少川打了个稽首:“承让。”当他回首望向赵贤启时,赵贤启报以欣慰:“很好,返璞归真。”
徐仲朝张百错昂首道:“下一个是谁?”张百错不慌不忙,长饮了一碗酒浆,擦了擦嘴,接着握住了桌边的狼牙镩,徐仲立时运功,护住前身,张百错纵横江湖三十年,决不能小看,这如同小铁塔的狼牙镩就是海沙帮的名声。
突然,赵贤启叫到:“小心。”徐仲觉得背后一麻,瘫了下去,还未等坐地,背上便挨了一脚,一下就摔出场去。出手的是李如圭,赵贤启平素淡然,也不由得火冒三丈,刚迈出一步,要和李如圭动手,张百错“咚”地将狼牙镩贯在地上。“李道兄就是我方第二场的人物。”
沈长峰戟指李如圭:“背后伤人,好不要脸。”李如圭哈哈大笑:“只怪他逞能,怪不得我。”赵贤启忿忿道:“我们刚刚还救了你一命,你……”话未说完,李如圭冷冷道:“在下有恩未必记得,有仇必要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