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
两队人马,步伐稳健,号令统一,人人是体貌雄伟的健儿,配鹅帽锦衣,锦衣上刺飞鱼绣,腰配绣春刀—锦衣卫。这次卷进的不再是江湖势力,却是朝廷的卫队,怎么会这样?
这两队人约百人,在这百人队后,一顶金黄的轿子,由人抬上山顶,轿边左右更是紧随一人,左侧之人红光满面,鬓角却已发白,但脸上的皮肤极为细腻,宛若去壳的荔枝,嘴角上挂着蜜笑,那是一种笑道极点的表情,就像戏里的脸谱,就那样画出来,让你第一眼就觉得,那笑容里面藏着的不但是蜜,更像是刀;右侧的人个子不高,手脚却很大,他是不笑的,面似寒霜,你如果见过荔枝的外壳就会明白,因为那样的脸一笑起来绝对是不会好看的。
轿子里面的人呢?他没有露面,当轿子走到四人面前时,轿中只发出了一个字:“停。”接着,挂笑的人用极为尖锐的声音道:“天子在上,尔等还不下跪?”
天子?天子!
几个人都不敢相信,却也不得不信,如此的排场,也只有天子才能做出,那发号使者原是个宦官。
赵贤启是武当首座弟子,武当山真武观也是明皇祭祀所在,当他见到轿子上的纹饰与使者时,冲三人点了点头,先跪了下来。毕竟九重天子的威风,还是他们这些江湖人不敢轻易动摇的。
沈长峰看亭中,庞多和萧楚虹已经不见踪影,心中稍宽一些,身边卫子龙和武良铭也屈屈跪礼,只有朱定山仍持剑而立,尽是悲愤。
朱定山悲声切切责问道:“你答应过我,可以按我自己的方法来?为什么要插手?”一指轿旁的二人厉声道:“难道你是听了刘伶和燕风行的教唆吗?”
“大胆!”轿中的天子也喝道:“拿下!”
右侧的人不但快而且烈,那种身法就如同五月的惊雷,在轰鸣中就已奔到你的面前,继而大雨将至。
“滚开!”朱定山一拳挥出,但连番的交战,他的内功和体力早已支撑不住来者的突袭,只一个照面就被锁住了手腕,三处要穴均被封住。
卫子龙看着那个男人,叹了口气:“好一个雷厉风行,燕风行的‘覆雨行雷功’果然名不虚传。想不到定山兄,他竟然是姓‘朱’的。”
赵启贤听说过轿子旁的人。燕风行,京师六扇门的总捕,侦破的大案数不清,经历的险恶也是数不清的,唯一能数清的就是,他坐在这个位子上二十三年,至今无人可以撼动,他的武功只是双手,一双可以媲美任何武器的手,他大概就是捕快一行活着的传说。
那个宦官应该叫刘伶吧,东厂的督主。他是小人,也是忠心的小人,服侍天子朱祐樘二十三年了,用权势害人,用权势救人,各有忠奸。东厂黑暗,在黑暗中总有他的身影,如鬼魅,作灯火。他的武功是一种声音,让你听上去直入心底,似软弱,状平和,貌慈悲,一旦你聆听入耳,它就会在你的脑子里变成魔鬼,找到你的痛苦、恶意、甚至是欲望和恐惧,将它们放大,变作眼前的幻觉,就像本来一只猫却幻化成一只虎,就此兴风作浪直到吞噬自己,这是刘伶在恶臭的监牢和复杂的朝堂练就的,他叫它“搜魂大法”他一直明白,窥探人心就如同窥探黑暗,而他就是黑暗中的执灯人,左右着明朝路口的人。
朱祐樘,他是个能干的皇帝,童年的苦,换回他对国家的治理与责任,他跟所有作为的君主坚信的一样:天下是朱家的,帝国总是要长治久安,继而开疆拓土。
朱定山还在挣扎,不仅是身体,还有内心,江湖和庙堂,道义和使命,都在发生冲突,这种矛盾的感受,让他无论想偏袒哪一方都是犹豫的。
宦官刘伶开口劝导:“定山王,您可是皇天贵胄,身上流淌着洪武皇帝和永乐皇帝的血脉,岂能为了一群江湖草莽而辜负圣上对你的百般信任?”
朱定山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忘记自己本来的身份了,他只记得弱冠时曾在紫禁城金水桥边立下重誓:持法度而秉天下太平,扶兄长而拓万里疆土。昔日的豪言壮语他此刻念及仍热血沸腾,由此他行过军旅,随船下洋,凡是能巩固朱家万里江山的事,他都会去做,去尝试,他明白,他是太祖皇帝的子孙,时刻规规矩矩,不偏不倚,视法度如雷池而不敢越一步,直到一天他逐渐发现天下间的法律约束的并不公平,相反却极为偏薄与势力,因人而异。
“皇上,你答应过臣弟的,是让我自行解决。但你为什么?为什么又来干预?难道不能听我一句吗?”朱定山此刻已是乞求。
“朕跟你说过什么?你且记得?”轿中人问道。
“记得。屈其锋芒,为我所用,如若不然,生死无论。”
“而你呢?”轿中人再问道。
朱定山默而不答。
“而你竟然跟他们沆瀣一气,视大明律法而不顾,视朕的期望而不顾,侠以武犯禁?朱祐棋你以为朕不敢办你吗?”
轿中的皇帝道:“别忘了,十年前也是你提出来要惩治这些江湖人的。本以为在阴山你能成为这些人的领袖,为朝廷出力,可惜你不争气,却在少林寺一躲十年。”
“那是因为我以前想错了,国法无情,人却有情。”朱定山此时竟然挣脱了穴道,站了起来:“你跟我小时候都受先生教诲,凡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此刻天下是咱们朱家的,可是绝不会永远是朱家的!你难道忘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律法总有偏薄,所以才会有人赴汤蹈火,舍命全义,才会有人用八十二斤的大铁椎,搏杀暴君。”
“大胆!”轿中皇帝勃然大怒:“你是朕的手足兄弟,是大明朝的藩王,而如今你却站在朕的对面,做着对不起祖宗家法的事?”
“皇上,算我求你了,饶过他们吧,他们不会造反,更不会成为您的心头之患的。”
“朕曾问过你,他们可否为我所用?你明明白白的说不行,既然不行,朕又何必留住祸患,你不必忘了,老五,只你成为江湖里一呼百应的人,咱们大明江山才能更稳。朕这么做也是为了帮你。”
“就是为了帮我,所以你让崆峒派的高手将内功穷尽予我,又收买了云飞扬,让他先伤了我们,再让刘伶控制我,再杀了云飞扬,恩威并施,好手段,大哥你好狠的心。”
沈长峰此时明白了,他全明白了,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环环相扣的,从温州城里的求饶,到朱定山犹豫不决的态度,再到四个高手和云飞扬死前的苦笑,白的是佛心,红的是魔域。这难道就是大明天子的决心吗?容不下任何一个可以摇动帝国的因素。
轿中的天子再问道:“奇剑五雄,朕在问你们一次,愿不愿意在朕的手下行事?为朕效力?只要你们肯低头,加官进爵,荣华富贵,若是不愿意,就休怪朕无情了。”
几个人没有说话,连眼皮都没有抬。
“燕风行,动手。”
燕风行挥了挥手,锦衣卫人群里跳出四个人,绣春刀出鞘,就逼在了四个人的后脑。武良铭身后‘恰巧’就是那日在温州城拦下他的花旗小校解思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