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定山此刻满满一杯,敬饮而尽,而后将酒杯一摔而碎,飞身椅坐在亭畔漆柱,拂铁铮于膝上:“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人生匆匆数十寒暑,兰亭风物,子泽丘墟,到头来无不散之筵席,大快聚应当大笑去,嵇康的一曲广陵散绝响古今,且来听我一首《悲回风》,了以平生。”
言罢,曲拨一划,金撞之声响于云间,朱定山以宫徵起调,乐句间大开大合,挥之弦随东流之波而滚滚大有其声势。曲句间只见旌旗出关,少慕戎装,平卷山岗,大有“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雄心壮志。
音调微转,一管脆笛卷了进来,赵贤启笛声曼妙,道不尽万物于春之芬芳,军队所过的景色他都一一看在眼里;诗人啊,何必在春天感慨,康庄大道,垂柳丝绦,春风吹度,玉门何妨?笛声本就是少年的歌唱,来自无理的欢乐和莫名的悲伤。
武良铭大喝一声:“呔。”当是: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大将横刀立马于阵前,视围城敌寇如草莽,一马当先,动似雷火,锋刃至处,所向披靡;势起,啸声若山崩,马踏如雷奔,一声声不绝于耳,沈长峰弹剑如擂鼓,直叫得三军齐心,同仇敌忾,使敌不敢南下而牧马,弯弓而报怨。
卫子龙则以一支牙筷击樽,旁若无人,闲庭信步,一敲一击间清清凌凌,与其他几人的乐曲相较,恰似借问酒家,而得牧童遥指,他那来自民歌小调般的打击,仿佛一个自在的说书人将一段传奇娓娓道来。
萧楚虹此时竟不由自主朝卫子龙走去,庞多一把拉回他,按住脉门,原来几人都催动内力,萧楚虹内功低微,根本抵不住,不由被牵引而去。庞多一手扣住萧楚虹脉门,一手点中其大椎穴,心道:此时刚柔并济,让这小子听上一曲,受益良多。
庞多虽然不会武功却通晓其理,此时五雄齐动,内力齐发,若是单自一人,萧楚虹必然受损,如今五人恰逢五行而动,相生相克,此消彼长,倒转间自成韵律,萧楚虹全身笼罩在高超内力之下,反复摩擦,一旦瞰破玄关,内力必上一层。
此刻,萧楚虹脑中只觉得见到了似曾相识的一片汪洋,初始海上风微浪摇,云脚微微,继而水势滔滔,巨浪翻滚;朱定山的铁筝搅扰暗流涌动,鱼虾避走,仿佛有水族巨怪遥遥而来,刹那间武良铭的一声惊吼,引出一条大鱼挟波倒海,尾动而洗日月,身摇而撼山川,隐约间记得这便是传说里的鲲,肆意翻动,逐浪排空,沈长峰的一番铿锵,将阻挡它的海水此时也化作助澜,层层推波;转眼间,风斯在下,大鹏展翅。
这一股力量直荡得萧楚虹心口发烫,四肢百骸大盈若冲,不由得长喝一声“啊”,这一股真气引得五道真气由百岗尖直透山外,周遭花草鸟虫无不被此激荡牵引得纷纷作散。
一曲下来,五人面红耳赤,长吁起来,朱定山尚有恶战在前,此时较之四人理应消耗更大,那金无佞赶上前来,将他扶回亭中,喂以丹药。余下四人于空旷处盘膝而坐,相互调息,这一场内力之试显然不分伯仲。
庞多在亭中暗忖:果真要在剑术上分个高下了。
一阵风吹上百岗尖来,很快,但风中出现了一个人,更快,快的连四人都未尝察觉。只听朱定山的一声:“小心。”才已发觉,为时已晚。
四道指力几乎同时钻进四人的体内,与之调息气脉相冲,闷得一记,四人内息偏差“哇”的一口鲜血喷在地上,腹内痛如刀绞,运气罩门淤塞不通,是而再也提不起内力来。
四人急急望去,来者何人?
来者独立山尖凸石,背向众人,锦衣配饰,昂首观海,光照临川,仿佛天下此刻都在他脚下,口中朗声道:“大风起兮云飞扬。”骄、狂、傲之极。
卫子龙伏地苦笑:“竟然是你,果然是你。”其余人纷纷望去,那人与卫子龙年岁相仿,衣着相仿,不同的是他的头昂的更高,傲气更足。
仗剑斯如风,狂傲不自争。大风一日起,天山罢云声。
武良铭率先怒喝:“暗箭伤人,鼠辈留名。”那人自是浅浅一嘲,转向卫子龙:“雁门关一别,君可安好?”卫子龙勉强坐了起来:“托你的福,还不错。”
“用我扶你一把吗?”
“不必了,你我早已清清楚楚。”
“你终究还是不肯改变。”
“你也一样。”
“我们本是一样的人。”
“不错,但在昨天你的良心死在了雁门关外。”
几人起初不知道卫子龙跟他的关系,如此听来二人自有一段渊源,武良铭问道:“这人究竟是谁?好不要脸。”
卫子龙道:“他就是天山的云飞扬,大风起兮云飞扬!”
沈长峰知晓此人,是昔年成名极快的天山剑客,二十岁前默默无名,二十岁时声名鹊起,成名之战即于巴蜀栈道连战昆仑、华山、海南、峨眉四派好手而不弱下风,其剑法、轻功飘飘如仙,大有魏晋遗风,适时有“天山剑仙”的美誉扬动一时,谁知昙花一现,不出两年就下落不明,那时也是自己“奇剑五雄”之名,初盛之时。依照他的名声不该做此龌龊之举。
卫子龙道:“各位应该看见他的身手,他的轻功绝对在我之上,剑法也不会在哪一位之下。”
众人知晓卫子龙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一贯自傲的他能说出此番话,就是深知其能。赵贤启道:“既然如此又何必暗算我们呢?岂不是玷污了名号?”
云飞扬哈哈大笑:“学道之人也将这劳什子看的如此高,赵贤启我竟高看了你。殊不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武良铭讥笑道:“寡廉鲜耻,你都不配讲一个‘武’字。”
云飞扬道:“铁剑门传载数代,仍名不见经传,原来掌门都是有勇无谋的匹夫,武良铭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可惜,你偏偏看错了我!”卫子龙一声剑啸,五道剑气,席卷而来,如芙蓉初乍,迅疾而盛大,这一剑猝起不意,招式精深,劲道位置恰到好处,自下而上,笼其腿上诸穴,抑其轻功;剑劲由下至上,锁其剑势开合;剑意如**荷花,由内及外,局其体势,叫他腾空而起却也无空间施展破解剑招,看来是卫子龙的深谋之作。
如此近的距离,只能以内力硬碰,但天下能以内力挡住并安然无恙的不过十人,而云飞扬绝不在此之间。
云飞扬果然如卫子龙所料,一飞冲天,其拔剑速度极快,却出卫子龙意料之外,但卫子龙的剑气已经随身而起,只刺云飞扬脚底,限制住了他开合的破解剑势。
哪知云飞扬剑不走大,贴身一转,只盈寸间就化剑成盾,挡下了卫子龙的杀招,还未落下,双脚一踩剑脊,竟上升了几寸,连番踩踏居然升至一尺而不堕,卫子龙目瞪口呆。云飞扬落在卫子龙身后,随手一划,连封他五处要穴,殊不知卫子龙此时内力已然耗尽。
沈、武、赵三人长剑一起出手,云飞扬剑势如烟,缥缈不定,三人内力刚刚耗尽,手足无力,一时间都挡不下三招就被剑尖点住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