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草木一片枯黄，点点白霜覆盖其上，任凭谁看了都知道凛冬将至。两人骑着马，踏着清晨蒸腾的雾气，走进了城墙。
林介漫步在城内，他回头望了一眼高大的城墙，对着身旁的陆芝云说道：“这随叶城地处豫州，师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同孤山闻天派才是豫州的驱妖门派吧。”
“哈哈哈哈！”陆芝云突然发出一阵大笑，捂着肚子说道，“小师弟，你可算找我说话了，过去这几天，我差点被你活活闷死。”
林介板着脸道：“师姐，我很认真的问你呢。”
陆芝云两手一甩道：“谁知道呢，随叶城是个大城，而且地处两州边界，可能是闻天派的人忙不过来吧。更何况他们人都找到青篱山来了，我们总不能不管吧。”
林介点了点头，随即他在四周打量了一下。街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影，路两旁的商家也是正要开门。
“别磨蹭了，快跟我来吧。”陆芝云牵着马一蹦一跳的往前走去，这是她第一次这么高兴的出山门。要是在以往，陆先总是会派几个年长的弟子随她同行，使得陆芝云做什么事都会缩手缩脚。而如今，只有一个辈分还低于她的林介，这让她的心里如何不欢喜。
林介没有想太多，迈步跟着她往前走，一路上他还偷偷观察了周围的行人，发现他们就是看到了自己的装束，也是一撇而过，显然对驱妖人已经司空见惯。
林介刚跟着陆芝云走了小半条街，突然，他一步站住了，对着前面的陆芝云喊道：“师姐！”
陆芝云回头睁着两个大大的眼睛望着他，歪着头道：“小师弟，怎么了。”
林介微微露出了笑容道：“师姐，我的酒喝完了，可我身上没什么银两，能不能劳烦你帮我打壶酒呢？”说罢，林介取下了酒壶。
陆芝云放下缰绳，似笑非笑的的走到林介身边，歪着头盯着林介。被一个少女这么看着，林介觉得很是不好意思，眼睛四下躲闪，不敢看向陆芝云。
“不好，我才不帮你。”陆芝云突然高昂着头说道。
这么一说弄的林介十分尴尬，他红着脸道：“那么师姐，你怎么才愿意帮我呢?”
“要我帮你也行。”陆芝云似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她背着手说道，“以后，如果我还要你陪我出山门，你可不能拒绝。”
林介拱手道：“师姐有命，我自当遵从。”
陆芝云俏脸一笑，夺过了林介手中的酒壶，笑吟吟的打酒去了。
陆芝云刚一走，林介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他的目光注视到了远处。
一个男子正坐在一张路边的长桌后面，他仰面朝天坐着，双目紧闭，显然是在睡觉。林介看了看他身前的那张长桌，只见上面刻满了阴阳八卦等看不懂的图案。那人的身旁还飘着一块横幅，上面写着“逢凶化吉”四个大字。
“真是个高手。”林介心道，“此人无需刻意运功，周身就已布满灵气，很难想象，他的内功究竟到了什么境界。此次出行，我果然没有来错。”
林介朝着那人的方向踏出了一步，他心中知道，如果此人是敌，那么逃跑也是没用的，倒不如上前去打个招呼。
林介刚走没几步，那人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睁开眼，坐直了身子，看向林介。
林介看了看他，只见他披头乱发，目光迷离，有着一个硕大的鼻子，嘴边满满的都长着络腮胡子，衣衫也是脏乱不整。林介走着走着突然一笑，他觉得这男子的模样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那男子看了看走到自己跟前的林介，说道：“年轻人，也来看相吗？”
林介摇了摇头，在他桌前坐下了，说道：“不，我只是奇怪，像你这样一个驱妖人，怎么会待在这里给人看相呢？”
“哼哼哼哼~”男子的笑声十分诡异，他靠在椅子上，咧着大嘴不停的笑。
男子拿手把自己的长发往后一撩，趴在桌上笑着说道：“小兄弟，你到底是怎么认出我是驱妖人来的。”
林介微微一笑，道：“你周身全是灵气，我怎么会不知道？”
男子听了往后一仰，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他摸索着自己的胡须说道：“这感气识形的内功，据我所知，会的人寥寥无几。这么说来，你也不是密宗的人。小兄弟，告诉我，这内功是谁教你的？”
林介回道：“晚辈的确想如实相告，但授我内功的恩师已经仙去，他老人家临终前要我不得提起他的名号。”林介知道骗不过眼前这人，所以将大师伯仙去的事如实相告，但他话语中又将大师伯说成“老人家”，这么一来，相必他也猜不到是谁。但林介心中还是有些担忧，怕眼前这人突然翻脸。
那男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说道：“这种高人，大多都有些怪癖，真是弄不懂他们。”
林介见他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有又接着说道：“我如实告知了，但前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前辈为何在此给人看相呢？”
“嘿！”那男子又发出一声笑声，笑道：“不搞些玄乎的，别人还以为我们驱妖人跟普通人一样呢！”
“啊？”林介怎么也没想到他是出于这种无聊的目的，他缓了缓接着道：“但是……我们不就是普通人吗？而且，有谁会去相信命数这些东西呢？”
“普通人当然不信！”男子的表情有些戏谑，“但当一个人走投无路的时候，那就另当别论了，他们什么都愿意相信。”
“比如说这个！”男子的手往林介身后一指。
林介转头顺着男子手指望去，一个妇人挽着篮子正在走近，脸上毫无表情，目光中尽是寒意。
林介转头看向了男子，那男子道：“好了，小伙子，我要做生意了。”
林介站起身，脑中徘徊着男子刚才的话，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男子突然又开口说道，“看我们有缘，送你一句话吧。”
“厉，勿用有攸往。”
“什么意思？”林介摸了摸头。
“就是危险，不利于出行，让你哪来的就回哪去吧。”
“你不是假的算命人吗？”
“假归假，但这是《易经》上写的，我不会骗你。”
林介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不多时，陆芝云已经打了酒回来，把酒壶递给林介道：“诺！给你，我可是说到做到，你可别忘了。”
林介接过酒壶道：“那是自然。”
“那就好。”陆芝云笑着从他手中拿过缰绳道，“那我们快去找委托人吧。”
林介继续一言不发的跟着陆芝云，两人绕过了几条街区，来到一间大宅面前，陆芝云四下张望了一下，说道：“应该就是这里了。”
林介走到宅前看了一下，这座大宅实在富丽堂皇之极，门前立着两个硕大威武的石狮子，石狮子后的墙面皆是用坚实的青砖砌成，墙的顶上布满上等的红瓦，看上去的确是多彩华丽。
林介的目光转向正中央的大门，这扇大门是实木打造，涂了红漆，还描上了金边。没等林介去敲门，“吱呀~”一声，那扇大门突然打开了。
门内走出了一个中年男子，身材矮小，相貌丑陋，他见了两人，脸上立马露出了谄媚的笑容，合手说道：“哎呀，哎呀，两位是青篱山来的大侠吧，失敬失敬。”
陆芝云上前一步道：“我们是青篱山来的，有什么事快说吧，我们可没多少时间耽搁在这里。”
“唉，不急，两位大侠先请进来。”说罢，那人拍了拍手，没多久门内又走出了两个年轻男子。
那两个年轻男子齐声道：“于管家有何吩咐？”
那男子道：“快去把两位大侠的马照看好。”话语刚毕，两人就已将马牵走了。
于管家接着道：“两位大侠快请进。”
陆芝云已经走了许久，早已累了，二话不说迈步走进了宅内，林介紧紧跟着她的身后。陆芝云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林介却看出了些端倪，心道：“这管家精通阿谀奉承这套，而且贼眉鼠眼的看着师姐，绝不是善类。这么大一个府衙，龙蛇混杂，混了些下流人进来也是在所难免的，只是不知道此间的主人如何。师姐虽不在意，我可要多留一个心眼。”林介脑海里突然又闪过刚才算命人的话，先前那算命人说的此行有凶险，他虽然不信，但他心中还是不自觉的处处留心，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况陆芝云还和他一起，万事小心总不会错。
随着于管家的引路，两人不多时就到了一处厢房。于管家站在门前说道：“两位先进去稍坐，我这就去请我家老爷来。”说罢，转身到别处去了。
陆芝云一把推开了门进入屋内，在屋内缓缓走了一圈后坐下了，对着林介道：“小师弟，干嘛傻站在外面，快进来坐嘛。”
林介迈步走进屋内，一言不发的在桌边坐下了，脑中想着先前那个算命人的事：“那人虽然说话疯疯癫癫的，但是他武功奇高，恐怕并不弱于师父，他到底为什么在这呢？难道是除妖？不对，如果有什么妖怪需要他亲自动手，那必定是件大事，闻天派和扶灵派不会不知的。”
“小师弟？”陆芝云把手放在林介眼前挥了挥，接着道，“小师弟你在想什么呢？”
林介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我在想这么大一座府衙的人来请我们除妖，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妖怪吧。”
“那你可就猜错了。”陆芝云小手一挥道，“根据我在本门内得到的消息，这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怨妖罢了。”
林介听了点了点头道：“恩，也对，若是灵妖，也不会让我们来。”
“灵妖？”陆芝云笑道，“我只在书上见过，青州豫州不知道多少年没出过灵妖了，难道小师弟你见过灵妖吗？”
林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背上突然涌上一股寒意，但他随即定了定神道：“那自然是没有。”
“我就说嘛，我以前还问过爹爹，爹爹说他们大多被妖气吸引，前往北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哎呦，两位大侠，幸会幸会。”门外突然走进了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拱手对着林介二人说道。
“在下曾延冰。”那老头接着道，“两位大侠旅途劳顿，在下有失远迎，两位大侠莫怪！莫怪！”
“别说这些废话了，快说正事。”陆芝云托着脸蛋说道。
那老头眯着眼睛看了陆芝云一眼，说道：“是！是！我这就说！在下是本地做绸缎生意的，府上自然有许多杂工。去年六月，一对夫妻从北方逃荒而来，到了这随叶城，他俩在城外寻地住下了，过了几日又来这城中想谋个生计，于是就找到了我府上。我看他们二人可怜，就让男的待在我家里做个长工，女的给我的绸缎庄纺线。可谁知道，前十多日，那男人在我府上做工的时候，一下掉在了府中的荷花池里。北方人不通水性，谁想到就这么活活的被淹死了。哎呀，出了这档子事后，我去见了那女人，给了她点钱，以为就这么了结了，可谁知道隔天我的一个家丁突然在府中暴毙，我这才知道是生了妖邪，请来了两位大侠。”
陆芝云听了道：“那这么说，现在你们也不知道此妖在哪?”
“可不是吗？”那老头道，“我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就盼着两位大侠英明神武，早日铲除那妖孽了。”
陆芝云点头道：“好了，我们会处理的，你们先走吧，我和师弟商量一下怎么来。”
那老头勉强笑了一下，慢慢的转身退出了房间。
陆芝云转头看向林介道：“小师弟，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呢？”其实这倒不是陆芝云想这么问，而是在她出门前陆先已经对她说了，关于驱妖，万事都听林介的。
“这是我第一次出来驱妖，还是听师姐你的吧。”林介回道。
“好！这可是你说的！”
“这是当然，听凭师姐的吩咐。”
“那好！要我说，我们就守在这家的房顶上，等着那妖出现。”
林介点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师姐，他们家主人的话不可全信，此妖在府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陆芝云眉头一皱道：“怎么了，刚才那人有什么不对吗？”
“首先。”林介开口道，“我们进来的时候，我看过符内的荷花湖了，荷花湖处在这府的正中央，四周常有家丁走动，一个人活生生的掉进这么一个湖里，家丁岂能不知，家丁要是知道，那么救起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其次，他们一死了人，想都没想就知道是生了妖怪，实在是有些奇怪。又或者，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陆芝云听了之后，越想越觉得林介说的有道理，一拍桌子道：“小师弟你真是个天才阿，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林介低头道：“这些都还好，我就怕……”
“就怕什么？”
林介看向陆芝云道：“师姐，你瞧这府上，主人穿的是绸衣，连外边的走廊上都布满了绫罗绸缎。可你看那些下人呢，他们穿的甚至都是打补丁的衣服。而且，我们是宾客，他们请我们来，但这间厢房里却什么装饰都没有，连口茶都没有，这主人显然是十分吝啬。那么如果他在青篱山来找驱妖人的时候，为了给的钱少些而……”
“这我倒觉得不会。”陆芝云说道。
“小师弟，你想阿，这件事怎么说都是和他的性命相关的。他若是连命都没有了，还要钱干嘛？”
林介想了一想道：“师姐说的对，但愿是我多虑了。”
陆芝云笑道：“对嘛，就是。”
陆芝云又坐着思索了一会儿，说道：“看来这府上的人是信不过了，除此之外，就只有那人的妻子了。”
林介点头道：“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管家！管家！”陆芝云把门一推，大声喊道。
“两位大侠有何吩咐。”于管家匆匆而来。
“先前溺死那人的妻子在什么地方，你告诉我们。”
“唉~这个。”于管家的面色有些难看，“两位大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们有事要找她。”
“那……我陪两位大侠去吧。”
“不用，你只要告诉我她在哪就行了。”
“哎！还是我陪两位一块去的好，万一那寡妇撒起泼来可不好对付。”
陆芝云刚欲说话，却被林介一把拉开了，林介缓缓走到那管家的身前，突然急运真气，一下把那管家震退了好几步，一下摔倒在地上。
“那人在哪？”林介毫无表情。
“在城外……城外往东一里的树林里。”管家坐在地上颤抖着说道。
林介转过身道：“师姐，我们走吧。”陆芝云强忍着不笑出声来，一步一步跟着林介出了门。
“哈哈哈哈！”到了门外，陆芝云一下笑出声来，边笑边道，“小师弟，你真不讲道理。”
“道理，是和听得懂的人讲的。”林介笑道。
两人走出了城，经过算命摊的时候，林介刻意的去寻了一下之前那男子的身影，却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连长桌和横幅都不在了。林介也没太在意，因为在他心中，早就知道此人不会久留于此。
出了城往东走了一会儿，两人漫步走进树林，不多时，就看见一幢房屋立与林中，两人心中一喜，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不多时，林介就已到了门口，他看了一下，这是间坐落在林间简陋小屋，屋门此时正大开着。
“好黑啊。”陆芝云从林介身后探出了半个头，望着屋内道。
“此地的高树遮天蔽日，黑一些也是正常的。”说完，林介一步步走到门口，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道，“请问有人在吗？”
“进来吧。”屋子里响起了一声轻柔平静的女声，平静到让林介觉得有些可怕。
林介一步走进了屋内，小屋里堆满了杂七杂八的农具和各种不知名的野菜，一个女人正坐在窗口背对着林介。那女人双手拿着针线，一直在缝着膝上的一件衣服。
“你们是驱妖人吧。”那女人的手扯下了一根线。
“没错。”林介站在门口，不想在往前去打扰她。
“我挺喜欢驱妖人的，你们身上总有一种特别的气息。我和丈夫在梁州的时候，也常常被驱妖人解救。”
“梁州？我小时候也在梁州。”
“那就巧啦，我在梁州的时候，没少受你们恩惠。”
“那倒并不是，我四岁的时候就离开梁州了。”
“那你们从哪来？”
“青州青篱山。”
“也对。”那妇人咬断了衣衫上的线脚，“同孤山是不会再帮他的了。”
林介沉默不言，不知她指的是什么。
“不过你们是对的，妖总是不能留的。”妇人继续摆弄着那件衣服。
“可惜我帮不上你，我不知道他去哪了？”
“没事，那我们告辞了。”林介转头向陆芝云示意。
“等等。”那妇人慢慢的转过了身来，把那件衣服摆在了自己的胸前，道，“你瞧，这件衣服好看吗？”
林介瞬间握紧了自己的双拳，睁大了眼睛盯着那个妇人，那妇人不是别人，正是今天清晨在算命摊前算命的那个女子。
那妇人微微露出笑容，盯着林介，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好看，这衣服真好看。”身旁的陆芝云抢着答道。
“这衣服是给我丈夫的，女儿家怎么知道好看不好看。”妇人依旧举着那件衣服不放。
林介走上前了一步，把那件衣服从头到尾都打量了一下，说道：“好看，我有一件就好了。”
那妇人的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道：“那可不行，这是我丈夫的。”说罢，狠狠的把那件衣服抱在怀里。
林介不再言语，拉着陆芝云转身走出了门，走了许久后，林介才放下了手道：“师姐，对不起，我实在问不出口。”
陆芝云把手轻轻放在他背上，道：“我知道，我很开心你没有问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