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欣言醒来的时候,他妈妈和奶奶正焦急的围着他。看见欣言缓缓的睁开眼,眼泪马上掉了下来:“崽,你身上哪里疼?有没有哪里难受?”欣言妈妈帮欣言拉了拉被子问欣言。
欣言吃力的摇摇头,闭上眼睛,他腰以下的位置感觉火辣辣的疼,但他努力不哼出声来,他怕他妈妈和奶奶担心,可是心里是彻底的万念俱灰。他知道自己注定就是自己爸爸的傀儡,他爸爸要他做什么,他必须去做什么,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而且他必须做好,好到能让自己的父亲去炫耀,他似乎从来没属于过自己,欣言躲在被窝里,一行泪水悄无声息的顺着脸颊悄然滑落,欣言觉得自己的心死了,他只想时间快点过,快到尽快让他回到学校,他越来越想念明明,尤其是自己躺在床上的时候,也许在他的心里,只有明明对他的呵护才能让他真正的快乐起来。又或者说,欣言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家,无论去哪里都行,只要离开就好,这个家对他来说就像是噩梦一般。
欣言在挨打的第三天慢慢的爬了起来,他的脚还是有点瘸。吃饭的时候,他爸爸坐在桌子边上,看见欣言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眼神没有一丝愧疚或是疼爱,反而是作为父亲打孩子的心安理得。三天时间,欣言爸爸没有哪怕是站在欣言的房门口看欣言一眼,一次也没有。欣言看着自己遍身的青紫,心里的寒意让他感觉不到半点春风吹过的痕迹,他失望极了。
好在,离开学已经不远了。欣言身上的青紫已经开始慢慢褪去了,也许是马上要离开这个家的缘故,欣言精神看着好了许多,对这个家,欣言有种逃离的痛快感,没有一丝东西值得自己留恋,心里有的只是离开、离开、离开。
正月十二的早上,欣言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学校了,欣言莫名的觉得自己心情好了许多。心想终于可以回去了,回家的这段日子,就像是逃荒的难民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一样。真正一个满目苍夷。吃完早饭,欣言爸爸递给欣言四百块钱,欣言呆住了:路上的车费就要三百多,还要吃饭,换句话说,欣言一到学校就要饿肚子,就算是加上自己身上少的可怜的压岁钱,这跟打发一个叫花子有什么区别?他怔怔的看着他爸爸,却不敢说出来,他的心里充满了离奇的愤怒,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只好默默的接过钱来,默默的塞进口袋里。欣言爸爸把欣言送到县城的汽车站里,看着欣言爬上往武汉的汽车,威严的叮嘱了几句,自己径自回家去了。
欣言坐在车厢里,脑子里乱的一塌糊涂,汽车很快就发动了,只是开到湖边上等待渡轮的时候,欣言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愤怒的内心,他气冲冲的提起包独自下了车,站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他在湖边找了一个安静的位置,一个人安静的坐着。该怎么办才好?欣言问自己。他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到西边落下,看着湖水荡着波浪来回涌动,然后天色逐渐逐渐暗淡下来,欣言一直很安静的坐着,除了烟,没有别的相伴,欣言站了起来,走到不远处的小店里,又买了几包烟,几个馒头,他望着远处的点点灯火,有一口没一口的啃了起来,完全没了方向。
这一整晚,欣言都在湖边坐着,冷风吹的欣言瑟瑟发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这个问题欣言自己在心里、脑海里问了无数遍。可能钱不时最主要的问题,但这钱却是一个诱因。最主要问题的关键是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自己父亲对他的方式,那站在人群中的嘲讽,那出尔反尔的无常,还有那一顿没有来由的暴揍,都让欣言充满困惑,感觉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没有用,他就是个木偶,每次想到这儿,欣言的心里都出奇的怒不可遏。可是想到明明,欣言的心马上又软了下来,明明的脸就像是一部电影,不时从欣言的脑海里飞驰而过,他想念她,非常非常的想念。他答应过明明,过完年就回去,他答应过她要陪她过生日,而这些都是欣言心驰神往的。
欣言在湖边坐着,像一座雕塑。除了嘴里叼着的烟,一根接一根换着,再无其他的动作,如果不是因为舍不得明明,欣言可能早就做出了决定,可是欣言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明明,他怎么可能不顾及到这一点?
天亮的时候,欣言的眼神里布满了血丝,嘴里也变得麻木起来,大量烟草的刺激让他的味觉失去了感知。对于欣言来说,这样的求学方式已经失去了意义,就算是回到学校,他也不可能好好去读书,逐渐失去理智的欣言,终于做出了一个惊人又疯狂的决定:他不去学校读书了,也不想读这样的书。可是明明怎么办?欣言问自己。他不知道,也没办法知道。纵使心里有千般万般的不舍,他也咬牙切齿的这样决定,欣言脑海里无数次涌上他爸爸嘲讽他的表情,这些,都让欣言完全找不到自己。
欣言站了起来,一缕朝阳刚刚突破云层,照在湖面上,也照在欣言的身上,欣言走到湖边,用手捧了点水洗了个脸,欣言把脸埋在冰冷的湖水里,直到自己的脸一点点变得麻木。欣言回头看看慢慢热闹起来的码头,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提起包,大步向街上走去。
欣言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走着,不知不觉的走到心武家门口的楼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上去,心武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一见是欣言。赶紧跑出来打开了门让欣言进去。
“你家里人呢?”欣言问心武。
“他们去亲戚家里,我懒得去,就在家里睡觉。”心武说着,递给欣言一支烟:“今天走?”心武边说着边给欣言打了个火。
“不去了。读什么鬼书?饭都没得吃。”欣言一见心武提这事,愤愤的说。
“没钱啊?我给你点。你不读书可惜了。”心武斜躺在床上,拍了拍床边,让欣言也爬进了被窝。
“不光是钱的事。”欣言咬着烟看着天花板说,又把家里的发生的事跟心武说了一遍。
“欣言,有些事一旦做了决定,你就没办法回头了。”心武听欣言说完,老半天看着欣言。
“我知道,也没打算回头。”欣言说完之后,平静了下来,淡淡的说。
“那你女朋友怎么办?”心武问。
“不知道。别问我了,我真不知道。也许合适的时候会回去看她,你让我休息下。我好烦呐。”欣言对着心武吼了一句,把烟头放进烟灰缸里,拉过被子蒙着头。
“烦又有什么用?给我起来,说说你现在的打算。”心武没理会欣言的烦躁,把欣言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心武,你爸爸的工地上还能不能睡?小朱在不在那儿?”欣言问心武。
“我爸已经请了个人过来,是我一个亲戚,帮忙看工地。小朱基本上都是在复兴中学那边睡。可能睡不了了。”心武为难的对欣言说。
“知道了。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暂时不要跟别人说我没去读书的事。”欣言听心武这么说,顿时有点失望,又蒙着头睡了起来。
这一觉,欣言睡的很晚。醒来的时候,心武正坐在沙发上烤火。欣言假装没有睡醒的样子,脑子里全部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后果是什么,完全不知道,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欣言离开心武家的时候,是在第二天的中午。他想起了体委那儿,以前离家出走的时候他总是躲在这儿,但他没有让心武知道自己离开,而是趁心武上厕所的时候走的,欣言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只想一个人找一个地方,安静的呆着,让他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办才好。
下午的阳光,和煦的照在体委空旷的水泥地上。有微微的风吹了过来,欣言把头靠在围墙上,一个人发呆,也许等过几天,自己出去找个地方打工,然后再去看明明。欣言自顾自想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拿着书走了过来。
“欣言?”一个惊讶的声音从欣言身边传来过来。
欣言正在自己的思绪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顾小华?”欣言压根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顾小华,马上叫了一声,坐了起来。
“你不是在西安读书吗?怎么在这儿?”顾小华一见真是欣言,非常高兴,马上在欣言身边坐了下来。
“没赶上车。之前有事不总是在这儿躲着吗?就过来看看,找一下回忆嘛。”欣言马上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对顾小华撒了个谎。
“我说呢。真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你说你,分开这么久了,放假回来也不找我们。余晓前几天还说起你呢。”顾小华责怪着欣言说。
“人在乡下,上街也不方便,再说了,我家里那点破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让我出门。”欣言笑着说:“你小子又胖了不少哈,得控制控制了。余晓和沈峰现在怎么样?都还好吧?”
“他俩好着呢。余晓在体校里,练的一身肌肉,吓死人,那家伙,跟罗安玲现在成双成对的,气死个人。沈峰也在高中,不过不在一个班,联系的少了很多了。我也是烦的很,饿肚子都会长肉出来。你以为我想这样子?”顾小华边说着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那你跟周小欣现在怎么样了?现在都高中了,还没个准信啊?我们班里,以前成绩最好的几个人里,你和他算是我们最看好的了,别告诉我搞不定。很丢人的。”欣言暂时忘了自己的事,擂了顾小华一拳,跟顾小华打趣起来。
“别提这事了。提这事就来气。”顾小华见欣言说起周小欣,马上眼神暗淡下来。
“怎么了?跟我说说呗。”欣言见顾小华生气的样子,有点好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顺手从口袋里掏出烟了,点了支,笑着问顾小华。
“我们刚上高中不久,小欣就被别班的男孩子盯上了,那个男孩子读高二,成绩不好,吊儿郎当的,他哥哥好像是在外面混的,一没事就过来缠着小欣不放,小欣为这事还跟我说过几次,那个男孩子还找过我,虽然没打我,但是想着心里就不舒服。”顾小华有点生气,从欣言手里把烟一把抢了过来,掏出一支点了起来抽了一口,马上被烟呛的剧烈咳嗽起来。
“不会抽烟就不要抽。跟我装什么鬼?又不是不知道你。”欣言把烟抢过来扔在了地上,一边帮顾小华拍着后背:“那你打算怎么办?”欣言问顾小华。
“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你们现在都在读书,总不能让你们再帮我去打架吧。说实话,在学校里,我也不敢闹事,你们都不在,我怕打不过人家,可是每次听小欣跟我诉苦,我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顾小华抬头看着欣言说,语气里有些无可奈何。
“那个男孩子叫什么名字?在高二那个班呀?你跟我和余晓都是老同学,按道理高中那边应该没人敢惹你呀。”欣言故意这么问,其实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帮顾小华把这件事搞定,可是欣言又不想把顾小华牵扯进来,他想让顾小华他们认真读书,所以故意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高二三班的,叫高维学。又高又瘦,跟个豆角似的,有时在路上碰到他,真想狠狠的打他一顿,想着都生气,自己不好好读书,还耽误别人。”顾小华听欣言这么问,愤愤不平的说,眼神却看着欣言:“要是你们都在就好了。”
“你可别这样看着我。这次我真做不了什么。我就是问问。如果实在不行,你找一下老师呗。再说了,你怕他耽误别人,你是怕他挖了你的墙角吧?”欣言马上把自己从这件事上撇开了,他不想顾小华带着包袱读书,自己已经这样了,他的心里还是非常希望自己的同学里,能有几个人可以走出来,所以欣言故意这样说着,但是事他会暗中帮顾小华办掉。
“知道。我就是说说。也不可能要你帮我打架呀,再说了,你不是也要马上去学校吗?”顾小华有点失落,讪讪的说。
“是啊。你别见怪啊,要是以前在学校,肯定不叫事,可是我明天就要走,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开学?”欣言满不在乎的样子,随口问顾小华。
“明天后天报名啊,元宵节之后就正式上课了。”顾小华说。
“哦,那就快了,你给我读书认真点,给我们班争口气,小欣的事如果再这样的话,你帮她找一下老师吧。看看会不会好些?”欣言还是事不关己的样子,对顾小华的样子。
“知道了,也只能这样了。”顾小华有点消沉的回答着欣言。
“哎,你跟我说说,你跟小欣到哪一步了?别告诉我你连手都没牵过啊,我打不死你。”欣言看着顾小华的样子,有些搞笑,又拿顾小华开心。
“什么呀?我跟她之间本来就是很纯洁的,我喜欢她不假,喜欢就一定要做什么吗?你们真下流。”顾小华不满的看了欣言一眼,满脸通红的说。
“好吧,你果然是圣人。”欣言耸耸肩,有点不屑一顾。
“走吧,欣言,我请你吃饭。不过余晓在乡下,回不来了。只能我们俩个人吃了。”顾小华站起来对欣言说。
“行,还真有点饿,你有钱啊?”欣言问顾小华。
“哎呀,放心吧,压岁钱虽然不多,吃饭还是够的。”顾小华看着欣言说:“总这么看不起人。说的好像我很穷一样,走吧。”
欣言哪里知道,这件看起来小的不能再小的事,竟然让欣言栽的跟头差点搭上了性命,唯一庆幸的是:多少年之后,顾小华都不知道后来没人纠缠周小欣,但欣言自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而欣慰的是,他们两个人真的考上了很好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