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六
生活又陷入到平静里,欣言写的《苦果》也是断断续续,有时候,并不是欣言写不出来,而是当他写到某个节点的时候,欣言的心会陷入到回忆里,而这种感觉让欣言非常痛苦。给姚小花的信,欣言也慢慢停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很难坚持下去。姚小花有些生气,追问了欣言几次,欣言都搪塞了过去,就这样,时间的节点慢慢的走到中秋节。
中秋节是在景山叔家过的。小影婶做了一桌子菜,很丰盛。不过看景山叔的样子,好像不是很开心,八成又是跟小影婶吵架了,欣言十分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心想着吃完饭赶紧走。
“你们两个人,不要总是跟人打架,也不小了,在外面还是这样子,你看我,出门十几年了,什么时候看我跟别人打过架?该忍的时候要忍,你打伤了别人怎么办?别人把你打伤了怎么办?你看上次胖子的事情,要不是我拼命的拉着你你们,都不知道你们搞出多大的事来。”景山叔喝了两杯酒,又开始对着欣言和滕军碎碎念起来。
滕军看了欣言一眼,一脸的无奈,他看着桌子上的酒瓶子对欣言努努嘴,欣言明白他的意思,他想两个人直接把景山叔灌醉,这样的话景山叔就不会再说什么了,这些碎碎念的话也的确让两个人很心烦。
“叔,你说的对,我陪你喝酒。”欣言拿起一瓶黄酒,自己倒了一杯,端着杯子跟景山叔说:“都干了啊,先干为敬。”欣言说着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这黄酒入口好像是糖水一样,很甜,欣言没喝过这种酒,顿时觉得很好喝,但他那知道,这酒劲都在后面。
景山叔刚喝完,滕军又端起了杯子,两个愣小子你一杯我一杯,没让景山叔吃什么菜,不消一会儿,还没等小影婶把汤弄好,景山叔已经被两个愣小子放倒了,两个人把景山叔扶到床上,赶紧走了出来。
“本来想好好吃顿饭的,要是不把他灌醉,又不知道要念到什么时候,好怕他给我念紧箍咒,你还好,不在身边,我天天这样。”滕军说着,递给欣言一支烟。
“现在干嘛去?”欣言问滕军。
“去看录像吧,也没地方去。”滕军说。
“行。我带你去。”欣言把滕军拉了一下,两个人往欣言经常去的录像厅走去。录像厅里坐着很多人,灯光很暗,欣言和滕军找了个并排的位置坐了下来,他俩的前排坐着六个男人,说着一样口音的话,一听就知道是一起来的。滕军刚坐下来,直接把脚放在了自己前面的椅子上。
欣言一坐下来就觉得不舒服,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烧,满脸通红,肚子里翻江倒海一般,头也晕的厉害。
“麻烦你把脚放下来好吧?你这样顶着我不舒服。”欣言正难受的时候,坐在滕军前面的男人站起来对滕军说。
滕军大概是憋着一肚子气,加上酒劲也上来了,他没有答话,直接用力一脚,反而把那人坐的凳子踢的往前去了一些。
“你什么意思?”说话的人瞪着滕军说。
“你什么意思?”欣言噌的一声站了起来,一把掐住了那人的脖子问。
“砰。”欣言话音未落,旁边的人一拳打在了他脸上,欣言还没反应过来,被他掐着脖子的人照着欣言就是一脚,滕军操起椅子,胡乱的砸了过去,顿时录像厅里大乱起来,那群人都操起了家伙,欣言这才发现,原来这群人不止自己的前排,旁边一排也是。
混乱之中,欣言摸了一条板凳乱砸。自己边往门口退,刚到门口,欣言把板凳一扔,混进了围在门口的人群中,他的眼睛四处搜索,想知道滕军在哪里,但他完全没看见滕军的踪影。欣言虽然酒劲上来了,但他心里很清楚,肯定不能跑,只要一跑,别人就能认出来是他。混在人群里,那群人未必能认出自己来。里面的光线那么暗,又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欣言心里暗暗庆幸,要不是人多,要不是里面地方小,今晚吃亏可就吃大了。他心里打定了主意,赶紧把脸上擦了擦,站在了灯光暗一点的地方看着。
那群人跟着冲了出来,眼神在人群里四处搜寻,外面的人一听说里面打架,马上围过来不少人看热闹,老板也在劝那群人,欣言站在人群里,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在担心滕军,但看样子,滕军应该不在录像厅里,如果在,里面应该是有动静的。
那群人里,有几个人鼻子打破了,正在流血。其中一个人看见了站在了人群里的欣言,似乎是认了出来,但看他的表情,应该不敢肯定,欣言心里有些慌乱,轻轻用脚勾住了边上的长条凳子。
“刚才动手的是不是你?”其中一个人指着欣言问。
“不可能不可能,这小孩子天天都在这儿,怎么可能打架呢。不是他不是他。”正在应付着这群人的老板一见他们指着欣言,还没等欣言回答,马上挡在了那人中间替欣言开脱。
这群人看起来不像是在外面玩的人,听老板这么说,将信将疑的看着老板,又看了看欣言。要是在外面玩的人,才不会管那么多,打了再说。欣言不禁暗暗的松了口气。
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这群人正要准备散去的时候,路上有三辆车开了过来,都是后面带着小车厢的那种,欣言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车前面的滕军小李他们,车还没停稳,滕军提着钢管就跳了下来。接着车上二十多个人都提着家伙跳了下来,开始散开的人群见状又围了上来。
本来滕军也认不出这群人来,毕竟里面那么暗,流鼻血的也已经洗干净了,可是这群人一见滕军带这么多人过来,知道是冲着他们来的,马上转身就跑,站在人群中的欣言突然操起板凳,照着刚才用手指他的人后背就是一板凳,那人回头一见欣言板凳打了过来,大吃一惊,吓得往边上的广告牌后面一躲,欣言的板凳落了空。欣言没等那人反应过来,接着又是一板凳,这一凳子,狠狠的砸在了那人的后背上,他惨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往不远处的村子里跑去。
一见欣言动手,滕军带过来的人马上跟着冲了上来,其他人知道要坏事,马上四散着也往不远处的村子里跑去,正在打台球的潘江一见是欣言,二话不说马上也带着他七八个老乡提着台球棍冲了上来。
“欣言,怎么样?没事吧?”滕军没有跟着一大群人追赶,走过来问欣言。
“没事。差点吃亏,以后别得理不饶人了。”欣言摸了摸自己有些肿的脸对滕军说。
“不是心情不好嘛,他妈的很久没搞事了。”滕军说着,跟潘江打了个招呼,算是认识了。
“一会儿跟我一起去吃宵夜吧,你别看这些打架的老乡,里面小老板不少,不用我买单的。”滕军拍着欣言的肩膀说,两个人酒都醒了不少。
“行,不过我要带我这几个兄弟过去。”欣言说着拍了拍潘江的肩膀。
“那有什么问题?都去吧。不过要站在车厢里啊。”滕军说着拍了拍潘江的肩膀笑着说。
欣言一回头,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姚小花正目瞪口呆的看着欣言,欣言沉默了一下,转身走开了。
“哥,跟你说个事,你可别心急啊。”又过了几天,欣言上班的时候接到欣国的电话,听起来欣国有些不安。
“怎么了?”欣言心想着无非是小子没钱了,找自己要钱花吧。
“奶奶从楼上摔下来了。”欣国电话里说。
“怎么回事?”欣言一听,惊的嘴里还没点着的烟都掉在了地上。
“家里的老房子不是有个小木板阁楼嘛,奶奶上去拿东西,上面没有灯,奶奶从梯子上一脚踩空了,滚了下来,头磕在了边上锄头口上了。”欣国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奶奶现在在哪里?”欣言话音未落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毫无征兆的就掉了眼泪,这个已经七十五岁的老人,欣言似乎从来没怎么重视过,可是真有什么事的时候,欣言才发现这个老人家,在自己的心里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位置。欣言兄妹三人,都是奶奶带大的,所以对奶奶有着特殊的感情。
“奶奶在家呢,我现在在学校。前两天中秋节不是回家了嘛,不过现在还好,没什么大事。”欣国抽泣着说。
“我明天就回去看奶奶。”欣言一抹眼泪马上挂了电话,火急火燎的跟老板说明了情况借了点钱,回到宿舍收拾东西去了。这天晚上,冷静下来的欣言几乎一晚上没睡,脑子里都是奶奶对自己的种种好,这几年,欣言因为和父亲之间的争斗,真的忽略了奶奶,也让奶奶很伤心,可是欣言看起来好像从来没有在意过,家在他的心里只是一个概念,而且,自己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这是他十八岁的年纪里离家最久的一次。他突然发现今夜的自己,很惦记这个家,惦记这个家里的人,也包括自己的父亲,想到这儿,欣言巴不得天色快点亮起来,恨不得自己能长一双翅膀马上飞到家里去。
欣言回到家的时候,是第二天的傍晚。他的家在乡下,晚上没有到乡下去的公交,欣言只好在自己小姑家门口下了车,小姑家正准备吃饭,一见欣言,有些难以置信:“欣言,你怎么回来?吃饭了没?正好,一起吃饭。”小姑赶紧接过欣言的包,很高兴的把欣言拉到了自己身边。
“奶奶,你怎么在小姑家?不是说你从楼上摔下来吗?”欣言还没答小姑的话,看见正坐在墙边上的奶奶,她佝偻着背,脸上好像还有泪痕。
“奶奶,你怎么了?”见奶奶没回自己的话,欣言蹲在奶奶面前,捏着奶奶干瘪的手的又问了一句。
“欣言,你这孩子,回家你爸知道啵?还没有回家吧?”欣言的奶奶手颤抖着去摸欣言的头。
“他还不知道呢。欣国说您从楼上摔下来了,我连忙赶了回来看看您。”欣言半跪着仰头看着老人家说:“您怎么跑姑姑家里来了?”
“你奶奶从楼上摔下来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现在都好了,你看你奶奶额头上,那么长的口子就是了,缝了八九针呢。我现在在家没什么事,就把你奶奶接到我家里来了。”欣言小姑站在旁边对欣言说。
“哥哥,外婆是舅舅赶出来的。”坐在桌子另一边的表妹,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话来。
“什么?”欣言被表妹这一句话弄的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别听你表妹瞎说,她才几岁呀。”欣言姑父马上站起来打圆场。
“奶奶,表妹说的是不是真的?”欣言没理会自己的姑父,指着表妹问自己的奶奶。
奶奶的神情看起来比一年多之前木讷了一些。也许是跟这次从楼上摔下来有关,他眼神呆滞的看着欣言,没有说话,突然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她想忍住哭,可又没忍住,眼泪顺着干瘪的脸流了下来,奶奶有些慌乱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小手帕,使劲的把眼睛擦了擦。然后又哆嗦着把手帕塞进口袋里,伸出手来,又去摸欣言的头,而十八岁的欣言半跪在奶奶的跟前,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了。
“你别总是这么长头发,你爸不喜欢。没在外面跟人打架吧?没打架就好,我就怕你跟别人打架。”奶奶摸着欣言的头,没回答欣言,也没看欣言,嘴里说出来的话,像是问欣言,又像是自言自语,欣言看着奶奶的样子,很心疼,他低下头,趴在奶奶的膝盖上哭了起来,就像是自己小时候受了委屈的时候一样。
“欣言,你别听你表妹瞎说。其实也没什么事,说起来也是因为你。你奶奶有一年多没看见你,又不知道你怎么样,她每天总是站在村口等你,跟村里的老人家面前也都是念叨你,昨天你奶奶跟村里的老姐妹们偷偷跑到庙里去给你求签,回来之后,把求来的签给你爸看,签上说你现在运气非常不好,可能还会出事,非要你爸把你接回来,你爸这辈子最反感的就是迷信,本来你奶奶去帮你到庙里求神拜佛他已经很生气,现在还因为一个签非要他把你接回来,就生气了,跟你奶奶说了几句气话,伤了你奶奶的心,你奶奶就来我家了。”欣言姑父站在欣言身后故作轻松的对欣言:“要说实话,你爹虽然脾气不好,但在你们前后村里对你奶奶好的那是没得说,你可不能跟你爹生气,唉,你说孩子不听话,老人家也跟着难受。”
欣言趴在他奶奶的膝盖上,他姑父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往自己的心上扎,欣言知道奶奶受了委屈,也知道了奶奶受的委屈是因为自己,哭的更厉害了。他心里很明白,自己的奶奶就他爸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不是真的伤了奶奶的心,奶奶决计不会跑到姑姑家里来住的。本来,他的心里还在想着怎么面对自己的父亲,想着怎么跟他说说话,缓解一下父子之间这几年积累的怨恨。可是现在欣言心里知道,他怎么样都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了。
“欣言,别哭了,先吃饭吧。”欣言姑父说着把欣言从地上拉了起来,欣言也不说话,把奶奶也扶了起来,坐在了桌子边上,给奶奶夹了一些菜,自己也端起碗来,大口大口的往自己扒拉着。欣言的小姑看了欣言姑父一眼,这几年,他们没见过碰上这样的事情还这么平静的欣言,顿时两个人脸上都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