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四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着,欣言看起来过的很好。斯文,安静,是欣言给所有认识他的人的印象。只不过,只有欣言自己的知道,他的内心从来没有平静过。偶尔,他也会打电话回家,但他基本上都是跟他的妈妈说几句,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妈妈在叮嘱他,他偶尔回应一句嗯啊的语气词,也从来不跟家里人说自己的事情,比如他一个月多少工资,工作累不累,和别人相处的好不好等等话题。
大部分的时候,欣言的思绪都停留在思念里,一年多过去了,对明明的思念并没有少半点。但现在的他把这些思念隐藏的很深很深,不让别人看出来。跟姚小花在一起的时候,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身边的这个女孩子到底是谁。两个独处的时候,他会聊着聊着就痴痴的望着姚小花,而每次,姚小花都以为欣言的表情是对自己的痴迷,但她不知道,在欣言的内心深处,有一个人深深的扎了根。就这样,姚小花快乐的活在欣言的生命里,而欣言又借着她的温柔,想忘记曾经和爱有关的伤痛和记忆,很美好,也自欺欺人。
公司里来了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孩子,男的叫高辉,看起来年纪不大,比欣言大不了多少,他皮肤黑黑的,个子小小的,一眼看上去,浑身上下散发着江湖气,他老婆叫小静,一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女孩子。从高辉来了之后,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人过来找高辉,吆五喝六的出去喝酒,但高辉人也确实很好,有什么好事从来不会忘记工厂里的这帮缺油水的兄弟,这让所有的人都喜欢高辉。
而欣言还是像之前一样,每天晚上都会去看录像,当然,现在大部分情况下他都是跟姚小花呆在一起,姚小花把自己的夜班都调成了白班,这样的话,晚上她就有时间跟欣言呆在一起。
“我哥过来了。”这天晚上,姚小花一见欣言马上嘟着嘴说。
“过来就过来呗,有什么稀奇的。”欣言倒不是很在乎,边说着把手里的信递给姚小花。
“你知道他为什么来的吗?”姚小花白了欣言一眼,伸手接过信插在口袋里。
“我怎么知道你哥为什么来?可能是想你了,过来看你了呗。总不可能是为了我吧?”欣言嬉笑着说了一句,点了支烟叼着。
“你说对了,还真是为了你来的。不知道是哪个老乡跟家里说了我跟你谈恋爱的事情,我爸妈知道了,他们不希望我跟外地的男孩子在一起,又怕我生气,所以让我哥先过来看看。”姚小花咬着嘴唇说。
“我也不算外地的呀,都JX的。你怎么说的?”欣言愣了一下,问姚小花。
“我承认了跟你之间的事。我这边这么多老乡,瞒也瞒不住。”姚小花说:“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再说了,我哥那么疼我,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谈恋爱是我自己的事情。”
“那你怎么想啊?”欣言依然是那副不在乎的样子。
“你喜欢我吗?”姚小花没有回答欣言的问题,而是反问了欣言一句。
“不喜欢跟你在一起干嘛?不喜欢会给你写那么多信啊,拜托,很伤脑子的。”欣言说着伸出手来,把姚小花把头发间的一根纱线捡了出来。
“那不就行了?你对我好,我就对你死心塌地。”姚小花拦腰抱着欣言:“你是我的初恋情人,我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我哥想把我带走,我没有答应,我才不管那么多呢。”姚小花说着,伸出手摸了摸欣言的后背:“看你,背上都湿了。”
“没事,这么大热天的,肯定会出汗。”欣言说着把她的手拉了出来:“你哥什么时候走啊?”
“可能要过两天吧。其实我哥还好说,他从小到大最宠我了,我哥其实胆子蛮小的,但是小时候只要是谁敢欺负我,他马上去打去了,也不管打不打得赢,回家还得挨我爸妈的骂,可他从来不跟爸妈说是为了我。我跟你在一起,我哥倒是没怎么反对,毕竟他也是年轻人嘛,他只是拐弯抹角的转达了我爸妈的意思,他说只要我开心就好。”姚小花看着欣言的脸,伸手把欣言嘴里的烟夺了过来扔在地上:“你听见我说话没?要不要见见我哥?”姚小花见欣言有些漫不经心,有些不高兴。
“听见了,怎么可能不听?这么重要的事情。”欣言嬉笑着摸了摸姚小花的下巴:“还是不见了吧,现在也不合适,等以后再说吧。”欣言的心里确实没有见她哥哥的准备。
“你说的也是。”姚小花白了欣言一眼:“我担心的是我爸妈,他们就我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尤其是我爸,我跟你在一起,他们肯定以为将来我会嫁给你的,我怕到时候他们亲自跑过来,那我就傻了,不过也没关系,我姑姑那么喜欢你,他肯定会帮你说好话的,你可要跟我姑姑搞好关系,把她哄开心了就好说多了,明白没?别总是那么清高孤傲的。”姚小花接着说。
“知道了。”欣言轻声应了句,其实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想过将来的事情,至少现在没有想过。
“知道就好。你呀,对我好点,要疼我,可不能伤我的心,你要是伤了我的心,我也会伤你的心的,知道吗?”姚小花的语气里略带威胁的味道,话还没说完,又忍不住嬉笑着伸手去捏欣言的鼻子。
“什么呀。别说这个威胁的话来,我可不喜欢听这个。”欣言边说着,边躲着姚小花的手。
“欣言,问你个问题呗。”姚小花停下手来,馋着脸问欣言。
“你问呗。”欣言说着又习惯性的去摸烟。
“如果有一天,我说的是如果啊,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走了,你会不会想我,会不会为了流泪?”姚小花突然正色问欣言。
欣言刚要点烟的手停在了嘴边,他没想到姚小花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
“说啊,会不会嘛?”姚小花看着欣言,有些着急的问欣言。
“我很少哭的,就算真有这么一天,我想我的难过别人可能也看不到,但我自己知道。”欣言把嘴里的烟夹在手上,语气也变得淡漠起来。
“哦,我就是随便问问的,你别不开心了。”姚小花注意到欣言的脸色不对,不敢再继续问下去。
欣言咬了一下嘴唇,摸了摸姚小花的头:“别去想还没发生的故事,你说的如果,只是假设。而我非常不喜欢假设的东西。”
姚小花看了欣言一眼,不吱声了,默默的看着欣言。欣言觉得有些压抑,又把烟塞进嘴里,打了个火,往静谧的天空吐了个烟圈。
欣言站在君山的街头上,茫然的四处张望,突然,不知从哪里冲出一大堆人来,手里提着短刀长棍,嘶吼着向他冲了过来,欣言想跑,可是迈不开腿,接着一个人冲了过来,把他扑到在地,他一看,是心武,接着是显梦,小朱,柯子,接着是二勇,余晓,到最后是明明,但没有一个人还手,就是想把欣言扑到在地上护着他,当明明对着他凄然一笑的时候,欣言就像是惊醒了一般,他猛的“啊”的一声,一下子弹了起来,原来是一场梦,一个经常会做的噩梦。
“欣言,你怎么了?”潘江半醒半梦之间问了欣言一句,他其实已经有点习惯欣言半夜做恶梦时发出的这种惊叫声。
“没事,做梦了。”欣言喘着粗气应了潘江一句,他的脸上全部都是汗,再摸了摸凉席,也全部都是湿透了。其实这个噩梦,欣言每隔几天都会做一次,以前会吓到孙惜玉,而现在,偶尔会把姚小花惊醒,但无论谁追问,欣言都不说,沉默是他给出的唯一答案。
但欣言知道,其实他是想念那些朋友,一年了,他没有给谁打过电话,但谁也不知道欣言有多么想念他们,而这些思念,欣言永远都不会说出来,更不会打电话问他们过的怎么样。他不想再跟过去的生活联系起来,纵使心很孤单,他也在坚持,但他相信,他的那些朋友,那些兄弟,甚至包括明明,也在想念着他,毕竟,这些人有的欣言深爱着,有的人跟曾经跟欣言生死与共。
吊扇在头顶上呼呼的转动着,而欣言再没了睡意,除了给姚小花写信,他已经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写过东西了,其实对于孤单的欣言来说,他内心的自卑,最好的发泄方式是用文字表达自己的内心,从他写小说被他四叔发现之后,欣言再也没有写过什么,可是今夜,他突然很想很想写点什么。
欣言看了一眼正在打呼噜的潘江,自己靠着床架子半躺着,他掏出烟来,点了一支,现在的自己,烟是他唯一的伴侣,他对烟的依赖,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欣言顺手拿起枕头边上的信纸,久久不语,老半天,他拿起笔来,在信纸上写下了两个字:苦果。他想写出自己和明明的故事,他觉得再也没有这两个字更适合自己和明明曾经走过的故事,欣言看着自己手上明明的名字,自己苦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掉在了信纸上。
这真是一个艰难的夜。欣言在信纸上随笔写着,可是他发现,自己文字的描述是多么的无力,信纸在欣言的手里,写了一张撕掉了扔在地上,再写一张,又撕掉了扔在地上,枕头边上的两本信纸在天亮之后,全部都变成了纸团,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而手里还没有写完的信纸上,依然是两个简单的字:苦果。他的思绪完全沦陷在对过去的回忆里,难以自拔。
欣言确信自己对明明的感情,没有一分一毫的改变,他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所有女孩子,原来都是明明的影子,可能他的内心自私的以为,有个人代替,或者自己的内心会有个寄托,自己也不至于那么难过,其实一切都是徒劳的,而事实是,那种深藏在内心的深情,从来没有因为一个有一个出现的女孩而减轻分毫,那都不过是一道道风景,除了丰盈自己的人生,似乎没有太大的意义。
所以他喜欢比自己大的女孩,喜欢长发飘飘的女孩,大概源于和明明之间所有的记忆,一切和明明相似的关联,在欣言心里都成了习惯,他突然发现,明明对自己的影响,或者已经超出自己的想象,他的潜意识里,每出现一个和自己有关的女孩,他会不自觉的去比较,然后去接受,他享受着别人对自己的爱恋,又从来不敢付出自己的感情,于是,一切都是这样的无所谓。
欣言突然有些内疚,尤其是对吴雨珊,这个说给他三年时间的女孩子,可是欣言自己竟然吝啬到近一年的时间没有给她哪怕是一点点音讯。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残忍,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得上无情,但至少,无论欣言怎样选择,他都应该让她知道,现在的自己过得还好,没有人打扰,没有那么多的争斗。
欣言又想起自己的突然离开。没有人知道自己去了哪里,也没有一点关于自己的音讯,他不知道这些陪着他一起走过那么多风雨的朋友,是否过的还好,是否像自己一样,已经开始长大,开始知道规划自己的人生,开始对自己过去所犯过的错和自己青春的冲动有所忏悔,又或者说,他们是否还在犯错,还没有逃出环境给他们编织的牢笼。
欣言看着阳光透过门缝挤进自己的床。他突然有些慌乱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匆忙的洗漱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有些急不可耐的想知道,自己所惦记的人现在过的好不好,想告诉他们,其实自己一直都很想他们,但这些人他惦记的人里面,并不包括明明和吴雨珊,因为一个是最深最真的爱恋已经成为过去,他不想再打扰,只要她过的好,他宁愿最疼的思念只纠缠自己。另一个是他从来不曾希望她爱上自己,所以在没有真正的伤害之前,更应该被忘记。要知道可能慢慢沉睡的回忆,一旦被惊醒,也许是长久的无眠。
欣言打开门,强烈的阳光照射着他的眼,大概是彻夜未睡的缘故,欣言觉得有些晕眩,他稳了稳心神,轻轻带上门,朝集市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