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八月底的阳光，依然在狂暴的炙烤着大地，街上除了偶尔窜出来的野狗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影。喻欣言怯生生的跟在父亲请人拉的板车后面，板车上放着的是他的行李，被子，换洗的衣服和装书箱子之类的。心情既兴奋又紧张。这是欣言第一次来到县城，县城里的一切对于十五岁的他来说都是那么那么的新鲜。但他不敢四处张望，只是紧紧的扶着父亲拉的板车，卖力又像是讨好父亲般用力一起扶着推着。他们要去四叔家，欣言的四叔在这个县城最好的中学——君山中学教高中历史。
欣言原本在镇上的一所中学读初二。从上初中之后，欣言的一篇作文刊登在一家全国性的刊物上，接着他又被某市的文艺协会吸收为会员和小记者，据说全国只吸收了十五个中学生。这无疑给了欣言幼小的心灵莫大的鼓励。他发誓一定好好努力下去，干出点成绩来。于是他几乎天天泡在学校老师自己建的图书馆里。半年来他看遍了那家小图书馆里的所有七百多本藏书。每天一上课，只要不是语文课，欣言就趴在桌子，用别的书盖着，偷偷的看。老师也发现过几次，甚至为了看书的事，老师还对欣言动过手，可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欣言下次还是一样。没过多久，欣言这么做的后果出现了：他的语文成绩好的不得了，几乎上课都不需要听，偶尔有点不懂的地方，他更是追着老师问。每次考试的作文都是老师给同学讲课的范文。至于其他的科目，尤其是数学里的几何，用一句俗语说就是“七窍通六窍”。数学老师只要每次考试完批卷，不用看就知道是欣言的，因为第一:选择题他都有统一的答案：不是AB，就是CD——总有碰对的时候。第二呢：欣言的试卷最上面有标志性的两句话：人生几何，何须几何？老师最后也不生气了，看见欣言就是一句：人生几何，何须几何！孺子不可教也。欣言倒是挺不以为然。他已经开始习惯上课时语文老师赞许的眼神和其他课老师的“不喜欢听我讲课的同学希望不要打扰其他的同学”等等之类的话。
欣言的父亲开始倒是没太大在意欣言的偏科。在他看来，孩子语文能学好其它的自然不是问题，直到有一天无意中碰到数学老师才知道了真实的情况。老师话还没说完，欣言的父亲就直奔欣言的房间，揪起躺在床上看书的欣言一顿暴揍，欣言的父亲很暴力，又是学传统中医出身，他相信孩子是打出来的。这一顿暴揍在别人看来也是够欣言受的了。欣言性子自小就犟，父亲拿棍子抽他，别说眼泪了，他甚至躲都不躲一下，瞪着眼睛看着父亲的棍子往身上抽。抽完了，看都不看一眼身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印记，端着他的书又躲在别的地方看去了。无非是挨揍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几次暴揍后，欣言依旧故我。欣言的父亲也没辙了。总不能天天看着欣言吧？他也要工作啊。想来想去就给欣言的四叔打了几个电话。电话打完，欣言转学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毕竟有个家人在身边看着，总会好点吧？
父子两个汗流浃背的终于走到了欣言四叔的学校。欣言的四叔特意把欣言安排在他岳父家。不单单只是为了照看欣言——他自己还没分房子，自己也住那。房间里还有欣言村里的另外两个年纪相仿的同伴。欣言的父亲回去了。欣言很是欢呼雀跃，因为他觉得自己终于自由了。四叔？管他呢？
第一天开学，听说班主任是数学老师，欣言皱了皱眉头。班主任倒是没注意这些，挺隆重的介绍了他。欣言穿着他认为是最好看的衣服，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脚上是他妈妈给他做的新布鞋。刚走出门的时候自己还觉得自己挺精神的，站在这群城里孩子的中间时，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是土里土气的。同学们倒是挺友好。眼神里没有一丝的嘲笑。因为个头比较高的缘故，欣言被安排坐在了最后一排。欣言心里窃喜：那可是自己最喜欢的位置！方便嘛！旁边的男同学冲他笑笑，小声问欣言：“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喻欣言”。欣言小声答道：“你呢？”
“我叫余晓。很高兴认识你。我也是乡下的，只不过我爸已经在街上买了房子。”
“我叫彭秀佳，我也是乡下来的。”余晓刚介绍完，旁边的另一个男同学凑过来也自我介绍到。“别担心。我们二（1）班的同学是最友好也是最团结的。”彭秀佳大概是看出了欣言脸上的一点点不安。又跟着补了句。
很快，欣言跟所有的同学便打成一片了。甚至几乎和所有的同学，男的女的都很要好。也知道了同学的外号是怎么来的，谁谁跟欣言自己一样是留级生，谁谁暗恋谁等等一些八卦。不过这些欣言倒不是很关心。期中考试之后，班上和欣言特别要好的十几个同学还特意去了一次欣言家，这无形之中更增加了欣言和同学之间的感情。
第一个学期很快在打闹中过去了，平淡无奇，欣言的成绩虽然还像在乡下读书时一样，但是至少他的四叔看到欣言的努力，也就没说什么。本来欣言自己都以为剩下的三个学期都和这个学期一样，不管成绩如何，至少能愉快的度过。可是第二学期的发生的一切，那才真是令人不知所措，于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蜕变开始了。
春节过后，开学了。欣言的字写的不错，所以他在君山中学的第二个学期担任班上的宣传委员。其实欣言倒不在乎这个，欣言在乎的是他能做的事：所有班上的同学写出来上黑板报的文章，他都可以自由挑选，老师最多做个参谋。还有就是他可以自由的挑选跟他一起出黑板报的同学。这感觉让欣言感觉很爽。不像在乡下读书的时候，所谓的宣传委员不过是老师的傀儡——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开学后的第二个礼拜五，班上要出第一期的黑板报。欣言所有的准备工作上午就都做好了，中午放学后，欣言一个人在设计版面。王云燕和宋艳春帮忙。欣言刚在上面写几个字，就感觉手酸停了下来，吊儿郎当的斜靠在黑板边上，嘴里叼着支笔，脑子里正在思考着版面的问题，不经意间抬头间，才发现窗外站着两个漂亮女孩子。欣言有点坏坏的望着她们，坏坏的笑着。宋艳春也抬头看见了窗外的女孩子，欢呼着和王云燕冲了出去。
欣言扫兴的用笔敲了敲牙齿。这么快就走了？真没劲。一边又回头继续在黑板上写着。好大一会，宋艳春才和王云燕又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欣言的面前，两个人歪头斜脑的盯着欣言看了又看。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欣言又好气又好笑：“干嘛呀？怎么个意思啊？”
她们俩倒是不理欣言：“艳春，欣言帅不帅？”
艳春可爱的摸着自己的下巴，上上下下又仔细的打量了欣言一遍：“还行啊。要不是今天媚姐问起来，我还真没注意我们班还有个人能称得上帅哥。”
“你真是个笨蛋啊。我们班早有人注意欣言了，对吧？欣言？”王云燕一脸的不怀好意，故意把言字拖得长长的。
“竟有此事乎？此乃何人所为？奴家为何不知？”艳春大概是电视剧看多了。学着古装剧里人物的腔调，滑稽的很。
“你当然不知道。那纸条是我传的，至于何人所为嘛，秘密。”云燕没好气的白了艳春一眼，回答了一句。
欣言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语气也有点小激动：“喂，有没搞错啊？你再提这事翻脸了。你都知道别人是跟我开玩笑的。”
“哦。。。。。。飞在风里的纸飞机，载满我对你的情和意。。。。。。”艳春似乎是故意要逗欣言玩玩，竟然唱起了《纸飞机》。
“别逗欣言了，你知道他怕羞。”云燕看出了欣言的尴尬，打断了艳春的五音不全的声音。
“欣言，看见刚才站在外面的女孩子吗？”云燕又跟着补了一句。
“看见了。怎么了？”欣言暗暗吐了口气。
“漂亮吧？”
“漂不漂亮关我什么事啊？”欣言没好气的回了句。
“拿钱来。”艳春故意把手伸的长长的。云燕也跟着伸出了手：“对，拿钱来。”
“又想玩什么？不说清楚为什么，没钱。”欣言哭笑不得，这两个小精灵不单是班上，在全校都是出了名的难缠。
“买糖吃啊。”艳春歪着脑袋，调皮的说。“对，买喜糖给我们吃。”云燕跟着附和。
“借问两位姐姐，小生喜从何来呀？”欣言实在没招了，拉起衣袖，拧了个兰花指，他也只能用黄梅戏里的语调来对付她们，这是欣言的秘密武器——这两个小精灵就是不喜欢唱戏。
“哈哈哈哈。。。。。。服了服了。”云燕和艳春两个人同时笑翻在地上。
“我招，我全招，也不要你的糖了。”老半天艳春才站起来说道。可是看见欣言一本正经的表情，又“扑哧”一声笑着坐在了地上。
“我说实话你别生气啊。刚才那女孩子是我很好的姊妹。三（2）班的，她叫柳媚儿。背景有点复杂，学校就算是是有社会背景的都很少敢惹她。她让我们转告你，问你有没有时间，她想约你出去玩。欣言，你可别得意哈，这不一定是什么好事。不过老实说，认识她这么久，还真没见她约过谁。我知道你脾气犟，但有时候，也别总是那么清高。我的意思不是说她约你你就一定要去，我只是提醒你，惹不起总躲得起。别老死犟的，对吧？”艳春老半天才止住笑正色的对欣言说。
欣言听完云里雾里的，老半天没回过神来。这叫什么事？他虽然知道君山中学很乱，经常会有社会上的人来学校打架。但欣言认为自己老实本分的做人，只要不惹到那些人就没事。所以对于艳春说的话，倒是没怎么在意。
星期一的中午，欣言因为是搭膳生，在学校吃饭。所以中午一般吃完饭就呆在教室里看书。刚坐下没一会，进来两个女孩子。欣言本能的抬头看了一眼继续低头看书。那两个女孩子却径直的走向欣言坐的位置，一边一个站着，把欣言夹在中间。欣言抬头又看了一眼，怎么那么眼熟啊？好像在那见过，欣言心里想着。哦，想起来了，是那天站在窗外的那两个女孩子。欣言马上站了起来，想走开，但是她们俩一边一个，正好堵着欣言的路。
“我叫柳媚儿。她叫苏敏，我们想跟你认识一下。”左边的女孩子大方的自我介绍。
欣言心里一惊。艳春她们说的原来是真的，他的脸上即刻抹过一个羞涩的笑，有些尴尬的回答了一句：“你好，我叫喻欣言。艳春她们跟我提起过你。”
“是吗？既然艳春提过，那也算是认识我啊。怎么不请我坐一下吗？”柳媚儿顿时笑了起来，声音柔柔的，很好听。
“哦，坐吧。”欣言虽然心里不愿意，但还是勉强的请她们坐下了。
“我跟你们班的余晓还是同学呢。”柳媚儿坐下后笑着还是温温柔柔的说。
“余晓跟我也很要好呢。他说他是留级生，其实我也猜到了。因为他说过他是原三（2）班的。艳春也说过你是三（2）班的。”欣言故作轻松的回答，心里其实很忐忑。因为第一次和两个漂亮女孩子坐在一起，坐的这么近，如果说没有一点点的臆想那是不可能的。欣言偷偷的瞄了柳媚儿一眼，她的脸型很精致，大大的眼睛，挺拔的鼻子，长长的头发被她随意的挽着，有些凌乱也煞是好看。穿着一件齐膝的淡蓝色碎花连衣裙，挺古典，有种婉约的美。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牙齿有点往里长，咋一眼看去，感觉嘴型有点扁。
柳媚儿浅浅的笑了一下：“是吗？她们是不是说了我很多坏话啊？”
“没有啊。她们说你很漂亮。”欣言说这话时，脸又是一红。
“那你觉得我漂亮吗？”柳媚儿换了个姿势，用手肘撑着桌子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望着欣言问了一句。
“嗯。你挺漂亮的啊。”欣言的声音小的自己几乎听不见，不敢看柳媚儿。
“那我要是约你出去玩你去不去？”柳媚儿接着紧问了一句。
“我很少出去玩的。不好意思啊。”欣言听到这话，马上抬头望着柳媚儿拒绝了。
“哦。这样啊。那我白天下课来找你啊。”
欣言不再好说什么了。只是犹豫着半天才说了句：“不太好吧？”
柳媚儿笑了起来：“没事，你放心，我也没别人说的那样无聊，我不会打扰你读书的。”顿了顿又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啊。认识你真的蛮开心的。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哈。”
柳媚儿和苏敏飘然而去的时候，欣言竟然呆呆的。城里的女孩子怎么这么大胆啊。乡下人就是乡下人，在一个女孩子面前都这么丢人。欣言心里暗暗想着，顿时也没了看书的心思。
其实欣言现在想来，很长一段时间恨柳媚儿，还真是冤枉了她。后来发生的事，可能跟她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她只不过是青春萌动的时候想认识欣言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虽然自从这一次欣言和柳媚儿交谈之后，柳媚儿经常来二（1）班，但她每一次都是站在窗子边望望欣言，几分钟就走，最多是欣言也看到她的时候，她甜甜的对欣言笑一笑。仅此而已。可能那时柳媚儿的举动或多或少的引起过同学之间的议论纷纷，可是欣言的心里是快乐的。哪怕欣言表面上装出一副很恼火的样子。可是这以后的事，谁也没办法预料，也正应了那句古话：“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