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些孩子都散去之后,看似命运最不好的一个,却留了下来。
老者看着少年,眼色中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对少年的欣赏,挥了挥手,老者慈祥的招呼少年在自己身旁坐下。
“怎么了小林慕?今天又拿什么问题来为难我老头子啊?最近我观你拳法已经练到了极致,似乎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吧?”
被老者称为林慕的少年正是拳法打的出神入化,却又被众孩童嘲笑讥讽的那位瘦弱少年,此时的他见四下再无他人,一改先前冷漠的面孔,满脸嬉笑地依着老者的右肩坐下。
“老伯,我都已经十五了,你怎么还叫我小林慕啊!这都多少年前的称号了!”
“你呀,从四岁就跟着我学习,这么多年,我早就改不了口了!哈哈!”老伯哈哈大笑,溺爱地摸了摸林慕清爽的短发,而林慕也并没有排斥老者的抚摸,反而十分享受。
父亲早亡,留下了母亲还有他们幼小的姐弟三人,孤儿寡母的他们在家族之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任人欺凌,不受待见,那些血脉相承的堂兄堂弟,甚至还经常欺辱他们,从未体会过父亲温暖的他,早就把这个老人当成了自己的爷爷一般看待。
从小丧父,又在那样冷漠的家族环境下长大的林慕,早就看清了世间冷暖,谁人对他好,对他坏,实在太清楚了。
“老伯,为什么你知道这么多东西啊!不仅是大陆上的传闻异事,就连修道的事,你也十分了解,总感觉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为什么会待在我们隐山城这种小地方?”
老伯陷入了沉思,他甚少和人提起自己的往事,他的确并非隐山城本土人,乃是经过长年的漂泊才定居在这里,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的往事,他自己则更是绝口不提,别人若是问起来,他肯定也不会去理会,但林慕的话,他到是愿意说给他听。
“我的故乡是北方一个很大的国家,那里可比你们隐山城要热闹的多了,不仅人口繁多,地域辽阔,就连修道士都是数不胜数,我则是出生在一个大家族之中,从小锦衣玉食,什么东西我都见过,再加上我的修炼速度在同一辈人里也算是名列前茅,导致我年轻时有一些得意忘形,甚至颇为自负,那时的我好出游,游历嵊州大陆是我最大的理想,年少时我不顾家族人的反对,一意孤行的独自外出游历,短短数年,我几乎走遍了整个嵊州大陆的北方,修为也在游历中得到了飞快的长进,然而这一切也使得我越加目中无人,直到有一次,我在一座很小的城市里遇到了一个人,此人全身包裹在黑布之中,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也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十分神秘,但这样的奇人,却完全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忍不住上前搭话,此人却始终不予理会,年轻气盛的我一怒之下想出手教训此人一番,不想此人却忽然提出一个要求,那便是想和我打一个赌,若是我能打赢他,他任由我处置,可若是我输了,则必须把名字交与他,从此不能再拥有姓名,一怒之下,我答应了这盘赌局,结果,我输了,我的姓名被他剥夺了,他的身上有一件道器,名曰生死簿,他将夺来的姓名,全都记载在上面,这件法器十分强大,一旦名字被记载其上,生死便任由掌控,我为自己的轻狂付出了代价,我的名字被他无情的剥夺,从此我便是一个无名之人,生死任人摆布,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用要挟我做什么,只是夺走我的名字之后便离开了,随后的我一蹶不振,也没有再回故乡,而是一路漂泊到了隐山城,最终在这里住了下来,这也是为什么你们一直都叫我老伯却没带姓名的原因,因为我根本没有名字。”
林慕的眼中充满震惊与愤怒,嵊州大陆真是无奇不有,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以夺取别人名字为乐的怪人,林慕暗暗发誓若是以后自己有幸能遇到这个黑布裹身的神秘人,必定要将老伯的名字夺回来。
然而转念想到自己炼体期的尴尬情况,林慕的神色却又暗淡了下来。
“老伯你以前游历过那么多地方,那你应该已经是金丹道士咯?我们隐山城里最厉害的好像也就是四大家族里面的那几个金丹道士,莫非老伯你能和他们平起平坐?”
“就他们?我游历天下的时候不知见过多少厉害的道修,即便是我那时的修为也比这些人高出不少,只可惜名字被剥夺之后,我意志消沉,后面又经历了一些惊天的变故,我的紫府受了严重的创伤,如今的我,实力仅仅只有先天罢了!”
林慕看到老伯眼中的伤感,懂得察言观色的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而十分懂事的依附在老伯的身侧,像只小猫一般温顺的陪着这位历经沧桑的老人。
“我年轻时候也算是游历过小半个嵊州大陆,该见的都见过了,也算没留下什么遗憾,如今都这把岁数了,紫府又有旧伤,也不会再去考虑修道长生之事,只要能看着你们这些我教出的孩子们慢慢成材,我便心满意足了。”
林慕听着老伯的话,心里十分苦涩,十五岁依旧还是炼体期,他注定无法让老伯为他骄傲,想到修道后面的九大高不可攀的境界,林慕的内心也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或许真的应该放弃修道,平平凡凡的做一个普通人,忍辱背负着废物之名,苟延残喘的继续活下去。
身旁的老伯似乎看透了林慕的心思,叹了口气,老伯将手里的麻烟狠狠吸上一口,吐出的烟圈盘旋在半空中,久久不曾散去。
“孩子,你要知道,人这一生追求的东西各不相同,有的人追求名利,有的人追求享受,修道一路艰难而枯燥,却几乎是人人都想攀爬的高峰,我走南闯北那么些年,见过三心二意却依旧修为有成的,也见过刻苦勤修还是一事无成的,但无论如何,路是自己选的,其中的苦乐也只有自己能体会,你若心之所向,那便大胆向前,人生苦短,问心就好。”
老者的话也许太过深奥,以林慕那单纯的阅历,哪里能明白老者话中的深意,但是林慕至少听出了一点,那就是老伯是希望自己坚持下去的,有了老伯的支持,林慕的心中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看着林慕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老伯谈然一笑,“好了,你差不多该回去了,若是见你这么久还不回去,你母亲该担心了。”
“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今天确实太晚了,老伯那我先回去了,你也少抽点旱烟,这东西对身体不好。”
看着一边远去一边朝自己挥手的林慕,老者微微叹了一口气。
“为何偏偏是这孩子,执着的让人心痛,却又无力的让人绝望,老天真的不公啊!”
沿着回城的蜿蜒小路,林慕重新变回了那个内敛冷漠,不善言辞的孩子,在家人和亲近的人面前,他是一个乖巧活泼的孩子,可在外人眼中,他一直都是一个孤僻又没用的废物,一直都是。
林慕虽想待在城外陪着老伯谈天说地,可这简单的事情,却也只能是奢望,从他父亲死去那一天开始,他的命运就早已注定。
废物的儿子,也是废物,从小被指为废物之子的他,从懂事开始就每时每刻为了脱离这个骂名而努力。
在他还只有六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死了,每日夜不归宿的所谓父亲,他甚至见都没见过几面,如今过去这么多年,更是不记得他的模样,可他却必须洗刷这个连模样都忘记了的父亲为自己留下的污名。
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身在林家这样冷漠的大家族,周围那些所谓的亲人没有一个有安好心,谁都喜欢挑软柿子欺,从小他的母亲就饱受白眼,他更是在周围那些兄弟姐妹的欺凌与嘲笑中长大,他们的地位甚至不如一个得宠的佣人,事实上他们也正是被林家人当成丫鬟佣人一般在使唤。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得不回去的原因,他必须赶在中午之前,将厨房的柴火劈完,否则他的午饭,那个仅有的半个馒头,都将被剥夺,想着日渐消瘦的母亲,林慕的心中充满了怒火和深深的无奈,若是自己修为有成就好了,在家族里的地位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想翻身却只是更加深刻的看清自己的无力,一股深深的挫败感充斥在林慕的心头。
“娘,我回来了,姐姐和妹妹呢?又被他们叫去干活了?”
林慕一进门就看到腐朽破旧的房子内,仅仅就母亲一人坐在床头缝补着衣物,而自己的姐姐林婷儿以及妹妹林雪儿全都不见踪影,不用想林慕也知道,一定是又被家族中的那些人使唤去做苦活了。
“慕儿回来啦!婷儿和雪儿被二夫人叫去城外打水去了,二夫人说家里的井水有味道,硬是要用城外的溪水洗澡,今天又正好有仆从请假,人头不够,婷儿和雪儿就全被叫去打水了,也不知道正午能不能回来。”
林慕一听这话,立马火冒三丈。
“这二夫人我看是没事找事,家里的井水,她吃饭喝水都能咽的下去,为何偏偏洗澡水要城外的溪水?那溪水离咱们这可是整整十里地,姐姐和妹妹两个弱女子如何能将两大桶水提回来?简直是欺人太甚,我这就找他们算账去!”
欺负他,林慕可以忍,但是欺负他家人,林慕一丝一毫都忍不了,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虽然肩膀还太稚嫩,但也必须扛起保护家人的担当。
“慕儿,万万不可冲动,你爹死得早,咱们孤儿寡母的,又寄人篱下,如何能不向人低头?苦一点累一点没关系,总比流落街头来的强。”
林慕的母亲柳氏从小是个孤儿,后来被林家收养,长大之后嫁给了林慕的父亲林天豪,如果不是因为柳氏从小被林家收养的缘故,又会愿意嫁给林天豪这样一个吃喝嫖赌又不学无术的废物,虽然林天豪在的时候,柳氏还过了一段好日子,可这林天豪一死,柳氏的处境就可谓四面楚歌,一没娘家,二没手腕,若不是生下了三个孩子,只怕林家根本没有柳氏的立足之地。
可即便如此,林慕在修道上是废物的事实也使得他们一家的处境越来越糟糕,如今更是和一般的下人没什么两样,艰苦的日子仿佛根本望不到头。
林慕深知母亲从小寄人篱下,忍气吞声的性格早已根深蒂固,可一次又一次的忍让只会使那些人愈发猖狂,但林慕也知道一时冲动的话,不但自己讨不到丝毫好处,甚至还会牵连到家人,林慕绝不容许因为自己的原因而使家人受到伤害,但他也不会容忍他人肆意欺负自己的家人,绝不。
平复了一下情绪,林慕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对柳氏说道:“娘,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二夫人这笔账我先记下,日后定当加倍奉还,但是姐姐和妹妹也肯定是无法将水从十里外的溪边拎回来的,我答应你不去找二夫人说理,但是我得去溪边帮姐姐她们把水提回来,你看这样行么?”
“好吧!但是慕儿你今天正午之前不是还要将厨房的柴劈完么?你若去城外提水,那些柴你如何能劈完?”
“娘,你放心,大不了饿一顿,我一个大男人没事的。”
看着林慕那瘦弱的身体,柳氏的泪水嗒嗒地往下流,拉着林慕的干瘦的手,柳氏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剩一句话:“慕儿,是为娘不好,害你受苦了!”
林慕嘴角微微牵动,心中有万千情绪,他从未将自己的处境归结到母亲身上,相反,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太过没用才使得家人受苦,若是他在修道上能有一番成就,林家只会将他高高供着,又怎么会到这般任人欺凌的地步,一切的一切只能归结于自己没有实力,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苦苦坚持修道的原因,他想用自己的力量带给家人更好的生活。
家族给予他们母子的,有朝一日他定当加倍奉还,但此时他还远远没有这个实力,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他只能选择隐忍。
安抚好母亲之后,林慕便直接出了门奔向城外。
十里地对于每天锻炼的林慕来说十分轻松,脸不红气不喘的就来到了溪边,寻觅了片刻,就在溪水旁看到了正为两桶半人高的水桶发愁的姐妹俩。
“两位小姐是不是拎不动水啊?需不需要本公子来帮忙?”
林慕突如其来的声音顿时吓了姐妹二人一跳,不过回味过来这熟悉的声音,姐妹俩立刻欣喜若狂。
妹妹林雪儿惊喜的抬头,果然看到了林慕那瘦弱却俊俏的脸庞。
“哥,你怎么来了?你是不是知道我们有难,特地来帮我们的啊!”
“当然啦!我是你哥,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乖!”摸了摸仅仅只有九岁的林雪儿那扎着双马尾的小脑袋,林慕豪不费力地将两个齐腰的大水桶拎了起来。
“林慕,这两个水桶可沉了,你一次提两个,小心别受伤了,要不还是你拎一个,我和雪儿两个人合力拎一个吧!”一旁的姐姐林婷儿怕弟弟受伤,立马上前想接过一个水桶。
然而林慕却爽朗一笑,不动声色的将林婷儿伸过来的手挡了回去,“姐,你可别看不起我哦!虽然别人都叫我废物,可你这废物弟弟提两桶水却是没有问题的!”
林慕虽然是在调侃自己,但听在林婷儿的耳中却十分不是滋味,林婷儿美目一撑,微微颦眉道:“谁敢说我弟弟是废物,我就跟谁急!”
“还有我,还有我,我哥哥才不是废物呢!谁说我打谁!”林雪儿也一阵激动,一双粉拳胡乱挥舞,气嘟嘟的小脸鼓成了一个小包子,一副凶恶的样子却十分可爱。
林慕微微有些感动,家人就是这样,即便在最危难的时候,也可以相互依靠,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知道啦!知道啦!走吧!再晚回去就没午饭吃了,咱们来比赛,看看是我提着水跑的快,还是你们两个跑的快。”
林慕怕被姐妹两人看到自己浮出眼眶的泪水,一马当先沿着回程的小路奔跑了起来,身后的姐妹二人相互望了望同时高声喊到。
“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