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三本姓朗,叫天佐。朗天佐在家排名老三,上有一哥一姐,父母健在,不但级别不低而且退休金也不低。朗天佐在外人眼里虽说不上富裕但也不至于去租地下室混生活。
天佐一出生就赶上****。
那一年冬天,窗外白毛风加上白毛雪,母亲躺在医院里发抖,父亲找医生想再要一床棉被给临产的妻子保暧,但没有,又找护士借军大衣,还是没有,于是脱下自己身上的蓝棉袄给妻子盖上,自己起身在病房里溜达。天快黑的时候,天佐要出来了,妻子被推进了产房,这里暖和许多,妻子没有忘记求护士把蓝棉袄送还给丈夫。天佐出生并不顺利,母亲大出血,一度走到了生命的边缘,但又被一双双手奇迹般给拉了回来。丈夫得知母子平安,长长出了一口气,他安顿好妻子,走出医院的大门。雪还在下,比刚才温柔了许多,打在脸上也不那么生硬。
医院门口还有一个小吃部,昏黄的灯光里透出点点香气,男人裹紧棉袄,向着黑夜里仅有的光明走去。两个兔头加二两酒,还有医院里躺着的儿子和妻子欣慰的笑容,四样东西加在一起,已经是当年最和谐的情形。他看到儿子有点诧异,没想到这个在风雪天降临人间的小家伙长得挺白,比哥哥姐姐都白,没有大哭,也不闹,静静地看着闯进他视线的各种人,他不认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但他知道在他们身边最安全,护士抱一下,他会挣扎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看累了就睡了。
兔头吃完了,还剩最后一点白酒,男人一饮而尽,嘴里发出一声大大的“啊”,和电影里的配音差不多。坐在前面的一个男人回过头,两人四目相对,同时认出了对方。
“老周,怎么是你啊?”
“我媳妇生孩子,你怎么来了?”
“我媳妇也生孩子,你老婆生了吗?男孩还是女孩?”
“刚生完,女孩,你呢?”
“我们是男孩,也刚生完。”
“真巧,咱俩同一天,我那位在203房,你们在几号?”
“也在203,一直是我妹妹陪着,我今天刚来。”
“不错,一男一女,同一天出生,咱订一个娃娃亲吧。”
“好啊,那我可要高攀了。”
“就这么定了,咱哥俩再喝一杯怎么样?”
“再喝两杯,不,三杯,一杯为了老婆平安,一杯为了孩子平安,一杯还为咱们成了亲家。”
朗天佐就这么伴着寒风和白雪,还有母亲的鲜血和那个不知是姐还是妹的小姑娘一起来到了人间。
取名天佐是大家的主意。那时哥哥姐姐一个上中学,一个上小学,多少有点文化,姐姐抱着小弟弟玩不够,嘴里嘟囔着“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妈,弟弟就叫天佑吧,让上天保佑他,也保佑咱们全家。”
“不行,”哥哥似乎懂得更多,“现在正在反右,你想让弟弟一出生就是****啊,现在革命****最吃香,还不如叫天佐,天生的****。”
姐姐不吱声了,她虽然对革命运动理解不多,但****的名声让她不寒而栗。
“天佐也成,除了当革命的佐派,还有扶佐的意思,就让他扶佐咱们家吧。”妈妈笑着说。
“看来弟弟永远当不了家了,总是去扶佐别人,”姐姐叹了口气,“可怜的小弟弟。”
朗天佐的命运不幸被姐姐言中了,从小到大,他很少去当家,总是跟着别人的屁股后面跑来跑去,他认识了前面那几个一起玩捉黑枪的死党,他排行还是老三,大家都管他叫朗三,叫来叫去,朗三变成了浪三,这个浪字还是有不少的寓意,比如浪漫,比如流浪,比如兴风作浪,比如无风三尺浪,还有浪人、浪费、浪荡鬼,都与这个浪字有关,还有一点就是他的生活总是风浪迭起,忽忽悠悠,没有消停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