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搬家（一）
我们在大雪松树下，一边喝茶，一边乘凉。父亲的回忆也就此揭开。
四十五年前的秋天，我还是一个刚刚三岁的小男孩。
四十五年前的秋天，我们还在吃大锅饭。
四十五年前的秋天，离我们村土地到户还有两个年头。
这年秋天，很热。
“孩他爹，你歇会吧。”我的母亲对着走在前面挑着一口水缸和一个大木箱的父亲说道。
我的父亲走到路边的大树下，轻轻地放下被磨得蹭亮的扁担，然后把我从大水缸里面抱了出来。
二岁的我什么也不懂。看着汗水湿透了父亲的白色无袖布衫，哈哈大笑。
我的母亲则先把背在身上的大我两岁的姐姐放了下来，然后把坐在小毛驴身上的腿脚不方便的外婆搀扶了下来。
母亲身上的灰色褂子也早已被汗水打湿，不过母亲好像丝毫都不在意。
她把姐姐放在外婆的旁边后，来到了我家的那头小毛驴旁边，从搭在小毛炉身上的布袋子里面拿了三块大饼出来。说是大饼，其实每块只有一个成年男性的巴掌大小，而且它的色泽也没有今天的白净。
“俺娘，您吃点东西吧。”
白发苍苍的外婆眼神暗淡的看了一眼母亲手中的饼，然后说道。
“你拿给孩子吃吧，我不饿。”
“可是？”母亲刚想接着说话。
就看到我的外婆从母亲的手中拿过大饼，一块塞在了我的姐姐手中，一块递给了我，还有一块则拿给了我的父亲。
我和姐姐接过外婆手中的大饼就开心地大口吃了起来。
而我的父亲则把大饼递还给了外婆。
“俺娘，还是您吃点吧，我不饿。”
外婆并没有吃大饼，而是把大饼拿给了母亲。母亲也没有吃，把大饼重新放回了布袋子里面。
然后母亲就坐到外婆的身旁看我和姐姐吃饼，父亲则看着灰蒙蒙的土路不说话。
当时年幼的我只顾着吃饼，丝毫不知道，我们这是要到那里去。
当我长大了一点，母亲多次回忆这件事，我才从我的母亲口中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故事要从我的父亲说起。
我的父亲是一个倒插门，换句话说就是一个上门女婿，在他那个年代倒插门对一个男人来说是没有面子的事情。因为入赘过去的女婿，就相当于嫁到夫家的女子，他们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要跟随女方姓，尤其是男孩。至于后来的孩子，才可以考虑跟着入赘的男子姓。
我的父亲在我们的面前也从来不会主动提起。不过就算父亲不去说，也会有人在背后提起。
那个年代的农村还是很落后的，在物质还不能得到很好保障的同时，农民们的精神世界也是很空虚的，每天人们谈论的除了田间地头的农活，剩下的就是家长里短了。
我的父亲在三十岁的时候还没有找到老婆，在我们那里男孩在二十三岁之前还没有结婚的话是要被人笑话的，何况三十岁。
同村的人在田间一起劳作的闲暇时间，经常会对我的祖母说：“何妈，你们家老四怎么还不找个人啊？”
当然有些人是出于关心，还有一些人就是纯粹把这个作为一个谈资而已。
其实也不是因为我的父亲家里很穷，而是我的父亲眼光太高。
在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二十二岁的时候，我的祖母给我的父亲找好了一门亲事。
那个时候大家都是吃大锅饭，大家的家底都差不多，按理说只要双方大人同意的话，这门亲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可是我的父亲却不答应这门亲事。
原因无它。
我的父亲嫌女方个子矮，而且长得不好看。
说实话我的父亲长得还是不错的，身材挺拔，浓眉大眼。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父亲不愿意这门亲事。
而我的祖父在我的父亲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过辈了，祖母就更加疼爱这个最小的儿子了，她也没有强迫父亲。
就这样父亲的婚事一拖再拖，直到父亲遇到我的母亲。
那个年代我们村有石匠，木匠和毛匠。石匠是专门给人家凿石磨、石滾的，木匠就是打打桌子，板凳啥的，而毛匠则是专门给人家修屋子的。因为当时大家还都住着茅草屋，风吹日晒，茅草就会损坏，所以屋顶上的茅草每隔一两年就要翻新一下。
而我的父亲就是一个毛匠。
春忙过后，在夏天雨季来临之前我的父亲就会和其他毛匠一起挨家挨户去帮人修补屋顶，不光是本村的，还要去整个大队下面的其他村子去，出去一次就要十天半个月。
我的父亲就是在他三十岁的那年春忙过后遇见我的母亲的。
那年我的母亲21岁。
父亲和毛匠们一路修修补补，来到了杨郢，我母亲所在的村子。
队长把我的父亲和毛匠们带到的最后一家就是我的母亲家。
“老杨头，人给你带来了。”刘队长把我的父亲一行人带来以后就离开了。
那时还不是我的外祖父的杨德昌热情的招呼大家，然后让我的母亲端来了白开水大家，在父亲和毛匠们喝完水以后，就把他们带到了要修补的茅草屋那里。
查看过具体损坏情况后，众人开始动工。
一共修补了两天的时间。
在这期间里，每次我的母亲端水来给大家喝，而我的父亲也对这个扎着一个长长的马尾，开朗活泼的女孩吸引了。
因为在那些毛匠里面只有父亲没有结婚，其他人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所以毛匠们都看出了父亲的心思，每次母亲端水来，或者喊大家吃饭的时候，毛匠们就会调笑父亲。
我的母亲就会羞红了面颊，快速地跑开。
而这在父亲的眼里，则充满了美好。
完工后，父亲又去到了其他的地方，不过母亲的样子也深深地留在了父亲的心里面。
我的父亲和祖母说了这件事。
祖母非常惊讶，因为她没有想到我的父亲会突然和她说这件事，她的小儿子会突然开窍。
祖母也非常开心，自己的小儿子终于想通了。
就这样，祖母找媒人去提亲了。
而我的外祖父一家，知道提亲的是父亲后，也有些惊讶。
给自己家修茅草屋的那个非常勤快的男人还没有结婚。
我的外祖父同意了。
虽然当时我的父亲有三十岁，不过长得还可以，而且通过媒人知道我的父亲一家人都还不错。
还有一点就是外祖父一家过得并不太好。外祖父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了，就住在村上。而且外祖父的身体不太好，经常要吃药，外祖母的腿脚也不太利索，集体劳作时，一家人赚的工分就比较少，而且还要去看病抓药。家里的情况就自然的不太景气。
自大女儿出嫁以后，老杨头就想要招女婿。
而同村或者邻村的人知道外祖父家的情况后就不愿意到我的外祖父家说他的小女儿。
不过我的母亲当时并没有一口答应。
因为我的母亲嫌我的父亲年龄大，也没有办法。
可是父母之命大于天。
外祖父和媒人说，我的父亲要想娶她的小女儿，只有一个条件。
就是入赘到我的外祖父家。
我的父亲没有过多的思索就同意了。而我的祖母一心只要自己的小儿子有个媳妇，自己就算到了地下，也能够面对我的祖父了。
一门亲事就这样成了。
入赘到杨家以后，父亲更加勤奋了。
外祖父一家对这个女婿也很满意。
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慢慢走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