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游镇,地处南海之滨,人口不过千,是吴国境内一个小小镇。
此时正值傍晚,刚从田地里回来的老季匆匆绑好老牛,喂了水,便一脸无奈地往镇东的私塾赶去。
老季不姓季,姓师,因排行老四,所以单名一个季字。
他去私塾,自然不是去读书,他个大老粗年纪一大把读什么书。他这是去接儿子,准确地说是去给私塾的老夫子赔礼。
至于他那贼机灵的儿子,三岁就跑遍了小镇的大小旮旯,还用他接?
至于为什么要去给老夫子赔礼道歉?
都是因为家里那个喜欢求神拜仙的婆娘要儿子放弃读书,去修仙!
“哼,修个屁仙。星星月亮般的东西,看得见摸不着,就算仙门大开,也岂是寻常人能进去的?”
“还要大老远赶去三十里外的夏口城,还得准备盘缠……真是糟践钱!败家娘们。”
“唉,真是,小皮猴从小机灵,读书多好,连老夫子都多次赞扬,还会作诗。将来要是和曾祖一样考取功名,加官进爵,再取几房媳妇儿,光宗耀祖,多实在。修什么仙,头发长不懂事的婆娘!”
“罢了罢了,就随她一次。反正仙门难入,大不了到时候拉下脸再求夫子。”
“老夫子虽然会抽小皮猴掌心,但还是很喜欢小皮猴的,想来仙门不收,回来总还能再入私塾。到时候婆娘也死心了,小皮猴还是可以继续读书,将来考个秀才……”
老季提着篮子,边走边嘟嚷,时而生气,时而无奈,时而沉思,心情沉重。
小师仙的心情也很沉重,因为面前的夫子已经和他说教有半个时辰了。
“小仙儿,你读书小有所成,再过两年便可参加县试。以你之资,县试无碍,再读两年,十有八九能一举通过院试得中秀才,这是功名,大可造福黎民,小可光耀门楣。”
“哼,修仙炼道,出世无为,如镜花水月,要来何用?况且修炼之事,重先天而轻后天,个人成就全看身体资质。资质不佳者,成就有限,到头是黄粱一梦一场空。而资质上佳者,万万中无一,实在稀罕。你有这时间浪费,不如与我读书学经,早日博取功名,报国为民。”
老夫子捋白须而皱眉,语重心长,对修仙一道极为贬低。
“夫子。”
师仙抬起了一直耷拉的头,双手拢起,行学生之礼。不过七八岁的孩童,身穿粗麻布衣,行礼的模样却一丝不苟,像个严肃的小大人,只是那一双灵动的双眼,闪过狡黠。
“夫子曾教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老夫子一噎,双目一瞪,就要斥责,不料小师仙巧舌如簧,一番歪理脱口而出:“学生亦是如此认为。前些日子,学生还学了一句真言,世事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学生自知幼小,经历不足,就算过了县试的经义,也过不了院试的小策论。唯有走出小镇,增广见闻,方能学以致用,夫子以为如何?”
“额,不错……但这就是你想修仙的理由?”
老夫子愕然,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学生天资聪慧,颇有机智,但生性懒散,极少表现自己。这会儿怎么如此善言?
至于这番人小鬼大的话,他是打死也不信的。
“学生想,修仙炼道,出世飘渺。但世人总是可见,亦常闻妖魔鬼怪害人,剑仙天师斩妖除魔。这非荒谬无稽之说,而是确有其事。以前夫子也和我们讲过朝廷之事,说朝廷设有天师府第,供奉天师术士,专平妖魔之祸。可见读书行路,亦要知晓仙神一二。就如夫子,不也对修仙炼道很懂吗?”
说到最后,小师仙眼睛眨巴眨巴,嘴角不由泛起了一丝得逞的微笑,再也没了那小大人的严肃。
“我,你……小小年纪,竟学诡辩,伸出手来!”
老夫子脸色发黑,气得白胡子颤颤,从腰间拔出了竹戒尺。
“夫子失态,不教道理,无理打人!”
小师仙脸色一变,畏惧地将两只小手缩到了身后,后退两步,表情委屈又倔强。
“我打死你个小皮猴,咋地又惹夫子生气。夫子,夫子,您老年纪大别生气,等等让俺来教训他,俺,俺来帮您打。个死孩子,叫你不听话,叫你气夫子。”
突然,一声大骂传来,抓起小师仙就是一顿揍。
却是老季赶到,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嘿,这还得了,竟敢顶撞夫子。要知道,就算是他老季小时候打遍小镇无敌手,也从来没敢惹教书的先生。
这世上,让人害怕的是妖魔,让人敬畏的仙神,而让人敬重的,是读书人!
读书人,教书育人,当官为民,必须敬重!
这是他那一辈子连秀才也没考中的父亲给他说的话。
想当初,作为孩子王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第一次上书塾带头戏弄了教书先生,回家后被他爹揍的连他娘都认不出来,至今刻骨铭心……
“爹,爹,啊,别打,疼,啊疼……哇哇……呜呜呜……”
蒲扇大粗糙有力的手掌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小师仙的屁股上,小师仙一边躲一边叫,无奈一只手被老爹拎着,完全跑不掉,在原地蹦跶也逃不过那父爱的魔掌,没得几下,就哭得震天响,一声比一声高。
“干什么!停手,停手!”
旁边的老夫子脸黑了又青,气得手指都颤了。
“夫子别气,孩子顽劣,打打就好,您等等,打完了俺老季再给您赔礼。混小子!什么眼神?叫你惹夫子!打不死你!”
老季闻言停手,对着夫子不好意思地憨厚笑了笑,随后瞪了一眼气鼓鼓抹眼泪的小师仙,魔掌再起。
“啊,爹你还来!我再也不敢了,啊疼啊,呜呜呜……”
霎时,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子不教,父之过,你还不住手!”
老夫子都快气晕了,不顾年迈,飞步上前拉开两人,这才安静了下来。
随后,夫子开始严肃、严厉地教育老季,从三字经,讲到颜氏家训,又讲朱子治家格言。期间引经据典,旁征博研,好不精彩。
两刻钟过去,老季看着喋喋不休的老夫子,双目放空,满脸生无可恋,只觉得耳边犹如几百只牛蝇在嗡嗡,完全听不懂老头在讲什么玩意儿。
旁边的小师仙一开始倒是听得津津有味,看到父亲一脸便秘的模样更是窃笑,一出方才挨揍的恶气。然而,看老夫神情激昂,似有说教到月亮上树的劲头,不由头大了起来。
上了半天的课,又被夫子说教了半天,再听下去估计他是要崩溃了。
“啊,爹,你拿篮子干嘛?装的什么呀?”
突然,他眼珠子一转,指着地上的盖着布头的篮子叫道。
其余两人闻言,不由往篮子看去。
这时,憨厚的农民老季心思急转,瞬间领悟到了儿子的良苦用心,投去一个欣慰的微笑,旋即心情“沉重”而又饱含歉意地拿起篮子,对夫子道:“夫子,俺今个儿是来给您赔礼道歉的。后天,俺得送小仙儿去夏口参加龙门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