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金台寺之时,正是八月十五。
金乌西坠,明月东升,山路上人生鼎沸,多是百里之内的信众。他们担着瓜果贡品,前来供养二百岁的通严大和尚。
山门前的迎客僧一听说道坚三人自空色山的色空寺而来,立刻以贵宾的待遇请了进去。寺内灯火通明,地下坐满了人,都在等着老法师出来开示赐福。
道坚三人被请到人众最前的蒲团上坐好,这时候一阵佛乐飘过,老法师在寺内僧众的簇拥之下,缓步登上了法座。
烛火的辉映下,老法师脸上无须,相貌颇像个五六十岁的老人,虽然步行缓慢,却又异常稳健,浑然不似二百岁的老人,况且面色红润,宝相庄严,真是个得道高僧的模样。
人群一片热闹,“南无通严大和尚”与“老法师长久住世”的声音不绝于耳。道坚斜眼一看,张长生和李长寿两个歹人正偷着抹去嘴角的哈喇子。
道坚心道:老法师与我佛门同脉,今日便拼了性命,也要保护法师,相信师父也会支持我。
刚想到此处,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耳旁道:道坚,莫要冒险。
道坚一激灵,声音是个女子,他向四周一看,全都是光秃秃的和尚,最远的女众都在三丈之外,而且如此嘈杂声中,为何这女子声音如此清晰?
这时,僧众与信众安静下来,原来是通严大和尚有话要讲。
“老衲一生,唯有两次寿诞,上回,可是百年之前了,百年之间,故人先后凋零,唯余我这没用的和尚……”老和尚唏嘘一声,以袍袖掩面,似是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常人一个百年了不可得,何况老僧独占其二乎,上苍眷顾,老僧却是空活一世,回首前尘,大梦一场也……”
老和尚讲得苍凉,道坚心中略有所动。
“然而……”老和尚又停顿了一会儿,“活了二百年……终究……终究……终究……”
众人还等着老和尚继续开示,谁料通严大和尚连说了三个“终究”之后,却站在台上哭成了泪人,直到被侍者搀走,也是哭了一路,越哭越悲。
一个白胖和尚赶紧上台解释:“诸位师兄,诸位施主,稍安勿躁!师父他老人家常感叹二百年内度人不够,还想再活个二百年,多普渡些众生,教授些弟子,因想到寿命无常、人生苦短,因此示现悲戚,只为警醒有情,勇猛精进、早证佛道也。”
众人恍然大悟,各自为老和尚祈福。此时,那白胖弟子下来,却将道坚三人请到了大殿之后。
“三位师兄,师父有请。”
方丈室的青灯之下,老和尚还在垂泪。
侍者皆出去了,只留下老和尚与道坚三人。张长生李长寿对视一眼,皆心道:这和尚合该命绝,你我兄弟功成于此。
道坚却寻思着,若张、李二人动手,自己便先挡在老法师前面,并向屋外的侍者求救。
刚想到这里,刚才那个熟悉的女声又在耳边响起:道坚,不要!
道坚一怔。老和尚却发话了:“你们便是色空寺无痴法师的三位高徒?”
黑脸张长生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那无痴法师便是自己的“师父”,连忙道:“自然是……家师托我三人祝老法师寿比南山……”
“哎……都是自家人,你们就别埋汰老僧了……”老和尚一脸凄苦:“快说说,你们师父让你们带的东西,带了吗?”
“这……”两个假和尚面面相觑,一下懵了,杀人时候只是以为这三个和尚是祝寿来的,却不知他们还带着其他任务。
不过还是白脸的李长寿机灵:“老法师啊……这东西可贵重的很,师父托付给我们时候交待:若那通严和尚心不诚,可不能给啊!”
“谁说我心不诚!”话刚说完,通严老和尚便从胡床上滚了下来,五体投地的向三人跪下:“求三位高僧赐弟子不死仙法……”
“不……死……仙……法……”张长生和李长寿懵了,道坚更懵了。
三人少有的齐心了一次,此时都在想同一个问题:“他这副德行,果真是五世修行的得道高僧?”
但张长生和李长寿对视一眼,眼神中凶恶立现,二人不约而同的出掌向老和尚的后背击去,抱着“不管你是不是,我们都要吃了你,总之老子不能白来”的心思。
忽然金光一闪,二人都被弹出一丈远,重重落地。
老和尚一脸茫然:“二位高僧为何突使杀手?难道觉得老僧心不诚?不过你们是杀不死我的,老僧毕竟有二百年的修为!”他猛地站起身,步法如飞,转瞬间便如拎小鸡般拎起来两个假和尚。
“老僧虽然寿数将近,可索命的黑白无常却非二位……”老和尚又恢复了凄苦的神色,“你们若拒绝授我不死之法,那老僧只能送你们先行一步了……”
“慢着,老法师手下留情,我们说便是。”
老和尚双手在二人颈后用力,张长生和李长寿撕心裂肺的同时喊出了不同的答案:
张长生:“七七大阵……”
李长寿:“吃五世修行的和尚……”
室内静了一瞬,李长寿绷着红脸向张长生道:“师兄……你可真够阴损的!七七大阵连四大恶人都不齿于一用……”
谁料通严法师却道:“我怎么就忘了!这两个法子,我都要试试!”
狂风骤起,方丈室内的烛火陡然升起丈余,红色的火苗变成了青色,随着狂风在室内肆虐摇摆。
老和尚丢开张李二人,眼睛望着青色的火苗,表情中既有恐惧,又有惊喜。
“莫非……莫非……是你……”老和尚狂笑着,“我又能活二百年啦……”。
屋内的所有器具都被风卷起,火借风势,房子便燃了起来。道坚在风起的时候便吓得抱头蹲在地下,此时也被青色的风卷起,飘飘悠悠,便觉着自己飞出了金台寺。
银月如轮,一如既往照耀着人间的美丑善恶,可惜道坚没有胆子欣赏这千年如一的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