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们明明是道士,可为啥要天天念南无阿弥陀佛?”
这是道坚学会思考人生之后问出来的第一个问题,那年,他才七岁。
他还记得那是个暮色昏昏的傍晚,师父正准备收拾城墙下的卦摊儿,听他一问,便郑重其事的回答:“咱这是南门,若想总有生意,就要祈祷南无阿弥陀佛,因为南边没了阿弥陀佛,老百姓们才肯信我,你小子也不会饿肚子。”
这时候,南门小跑过来一位带着青色帽子的大叔:“道爷,听说您能看三世因果,给我算算我媳妇肚子里的是男孩是女?”
师父闭上眼睛定心一观:“男。”
大叔笑得合不拢嘴:“那这孩子将来作何营生?我想让这孩子随我学个木匠,可孩儿他妈想让他成为一名技艺精湛的编筐技师……”
“打渔。”
在回庙路上,道坚问了他人生中第二个问题:“师父,为啥那孩子将来会打渔?”
师父迟疑了一下:“因为他亲爹是隔壁的渔民老王。”
道坚似懂非懂。
“那您看看我将来会做个啥子?”
师父瞪了他一眼:“你再问这些乌七八糟的问题,你将来会是个哑巴!”
所谓一语误终身,一直长到十七岁,道坚也只问过三个问题,因为他害怕变哑巴。
道坚变得听话那年,他师父再也不给人算卦,带着道坚隐居深山,从此很少出山,只是督促道坚念佛念经。道坚每个月下一次山,一到山下就能听说师父为人算的卦又中了,这让他对师父的命令由衷的敬畏,于是更不敢有什么问题——师父说的,他就照办;师父让他做的,他绝不怀疑。
但现在,他非常想冒着变哑巴的风险追着师父问几个问题,可师父再也不会回答他了。
守着师父冰冷的尸体,道坚想哭却哭不出来。
半盏茶之前,师父交待了遗言,其实就三句话。
“道坚……我死之后,将我枕着的这个铁匣子,务必与我陪葬……”
“道坚……我死之后,你千万别去南方,从此处向北到五台山,找云水禅师……”
最后一句过于震撼,“道坚,其实你是和尚,修行是你的宿命……”
说完这句话,师父并未瞑目,道坚哭着说:师父我一定听您的话,您闭眼吧……
师父忽然又补了一句:我平生算无遗策,咋个自己的命就少算了三年呐……道坚,师父不能陪你到二十岁了……
师父这个谜一样的男人永远的离去了,道坚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与恐惧。在他心中,师父就是神,他想不明白,神怎么也会死呢?连师父都会死去,自己未来又将怎样?
道坚十七年来除了遵从师父的意愿,自己从未有过任何主意。如今师父去了,仿佛主心骨被抽走,他颓然变成一摊肉泥。
枯坐三日后,他发现自己依然是个没主意的人,所以只能按照师父的遗命办事。
第一件,他就搞砸了。他抽出师父后脑勺枕着的铁匣子时,忽然有了个问题:师父为啥偏要这东西陪葬?
如果师父活着,他是万万不敢去打开的。可师父死了,问题的答案只能自己求索,虽然他犹豫了很久,但最终还是打开了,他想,看一眼总不为过罢。
铁匣子里躺着一台天青色的磁佛灯,灯口是一朵莲花,瓶颈做成了花径,瓶肚雕着挺水叶。道坚看了一眼之后便爱不释手……说实话这灯不算精美,但道坚对它却有种莫名的依恋……
最终,他说服了自己,还是把灯留下,做个念想,想师父了就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