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炎热的下午,天空万里无云,太阳如帝王般威严地怒视着大地。
离青山县城不足十里的一个小山村,微风不起,鸡狗不鸣,只有知了在树上扯着喉咙厉声嘶吼。
未申之交,一个小胖子向村尾的私塾跑去。小胖子叫大牛,闯进正在上课的私塾,大喊道:“王可快跑,官府抄了你家,要来锁你了!”
私塾里,有六个读书人,那叫王可的少年一惊。听到外面“笃笃”的脚步声,忙跳上桌子,从打开的窗户窜了出去。冲入私塾的衙役一看,不见了王可,心中恼火,一巴掌将小胖子扇倒在地,又连踹了两脚。
夫子李杜大怒,拍案喝道:“学堂之中,圣人代言之所,岂能有辱斯文!”
满脸横肉的衙役陈斧一听,不敢失礼,忙向李杜一抱拳:“见过夫子,王时珍犯了重罪,鄙人奉县太爷之命,前来捉拿小贼王可,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蜀国以儒治天下,重文之风盛行,得状元归来比匡定一方凯旋的将军还要风光,陈斧自然不敢得罪李夫子。况且,听说李夫子还与县衙的师爷是连襟。
李夫子皱眉道:“王时珍所犯何事,要将他儿子也锁了!”
这是连坐之法,最没人性。有那灭九族的,大半的人连罪犯的面都没见过,也要株连获罪。朝廷中曾有御史上本奏请圣上,请求废除株连之法,但被否决了。这是****统治的重要手段,一旦废除,朝廷的威慑力会大打折扣。
王时珍是青山县城济世堂的坐堂郎中,昨日给吕公子的鹦鹉看病。可是今早仆人一看,鸟儿死了。据说是喂了书房的茶水死的,王时珍害人不成,害死了义鸟,自要拿了问罪。
吕公子叫吕绸绸,是县太爷吕刚的独生子,整天就知道斗鸡遛狗,欺压良善。上个月见了身姿袅袅的柳小玉,心中痒痒,一打听是王家的童养媳,便存了收为妾室之心。这时下,登州城的公子圈,最流行的,是亵玩女童。
柳小玉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模样俊俏,是六年前王可的母亲柳氏回娘家时捡的。她当时瘦里八肌的,满脸污垢,在山道上边跑边踹追逐嘶咬她裤脚的野狗。柳氏生了恻隐之心,将野狗赶走,给了她一个肉包子,她却粘上了柳氏,跟着回了王家屯。
要收柳小玉为妾,最大的阻碍自然是王可。蜀国重礼,吕绸绸也不敢随便胡来。首要之事,就是让王可将婚姻退了,还柳小玉自由之身。收为童养媳时,邻里乡亲作证,可是立了婚约的。
其实,王可对柳小玉并不满意,自己才十四岁,要什么媳妇呀?这天天见面的,一点神秘感也没有。而且,自己有匡扶天下之志,她能跟得上自己的步伐吗?
但是柳氏对她却宝贝得很,比亲生的还亲。
王可最恼火的,就是小玉喜欢告状,动不动还老爱数落自己,小大人一般!
“父亲,二鸭蛋说,王可今天翻李夫子的柜子,偷茴香豆吃。”
“母亲,人家看见王可与大牛鬼鬼祟祟地到河边,偷看余寡妇的女儿洗亵衣。”
“王可,你个混蛋,这么大了,火都不会烧,弄得乌烟缭绕的,你看,人家的脸都被熏黑了!”
“王可,干嘛抢人家的鸡腿,人家可是你未来的媳妇。”
…………………………
不过,自从去年前母亲去世后,小玉便变了许多,有时会独自一个人发笑,有时又躲起来暗暗垂泪。但是她对王可的态度却没有变,甚至变本加厉。
但凡王可有什么不对,她就爱批他,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说得性起,还取出以前柳氏赶小鸡用的竹枝吓唬王可,并美其名曰“打王鞭”!
小玉在王可眼里是个麻烦女,但在村里人的心中却是个乖巧的小姑娘。她做的风筝不仅漂亮,飞得比后山还高。洗衣做饭,麻麻利利,比济世堂的掌柜打算盘还利索。说起话来,声音清脆,比百灵鸟还甜……
其实,小玉这人平时除了对自己凶巴巴之外,最爱玩闹,整个就是一小孩子。现在遭逢如此变故,她又会如何呢?躲在半山腰上的王可有些担心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王可看见两个衙役押着瘦小的柳小玉往村外走去。小玉只有衙役的前胸高,双手被反绑着,不时回头看,却被那叫陈斧的衙役不停地推搡、催促着,不时从后面踢上一脚。
因为不注意脚下,小玉被路面一块突出的石头绊了一跤,额头碰出了血。
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衙役却拎小鸡似的地将她拎起,喝道:“哭什么哭?到了堂上,还有更大的苦头!”
看着小玉渐渐远去的身影,王可鼻子一酸,泪水顺腮而下。又想起在牢狱中的父亲,对这个社会黑暗的一面充满了忿恨。
夫子李杜这时骑着毛驴,不停地拍打着驴屁股。在一个山弯前追上了衙役,拦住说了一通什么。最后,衙役们将小玉身上的绳子解了下来。王可远远地看着,心中感激。
傍晚时分,王可偷偷地摸进了县城。宵禁之前,敲开了济世堂另一个坐堂郎中卢世邈的门,打听起父亲和小玉的事情。
卢世邈叹道:“吕公子雷霆大怒,说王兄是蓄意谋害,在大堂上被打晕了三次,最后只有招了。吕公子的意思,是加以重判!”
王可怒道:“我父亲与他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加害我父?而且,那鸟生病应该去找兽医,为何寻了我父前去。”
卢世邈道:“上个月吕绸绸尾随小玉进了济世堂,被王兄斥了一顿,因此心生怨恨。也是王兄平时爱夸口,说对鸟兽医道有几分造诣,被有心人听了去,告知了吕公子。本来王兄不愿去,但对方许以重金,而且原先并不知是那吕公子。”
“世伯,那么小玉呢,又关小玉什么事?”王可气道。
“吕公子说,小玉小小年纪眼睛就会勾人,定是狐狸精所化,要请道士作法将其烧死!”卢世邈摇头。
“欺人太甚!”王可一拍桌子,“朗朗乾坤,难道就没有天理王法了吗?”
“唉,吕县令只有这么个儿子,对他是百依百顺,哪里还讲什么王法天理?”卢世邈叹道。
“哼,吕刚如此草菅人命,就不怕我告到州里去吗?”王可恨得直咬牙。
“你不告还好,那登州知州正是吕刚的姑表兄,你去告了,正好是自投罗网!”卢世邈眉头紧锁。
“小玉是狐狸精,这说出去,谁信呀?”王可脸涨得通红。
“关键是,县衙里今天来了个仙师,他看到小玉,也说小玉是狐狸精。”卢世邈道。
“仙……仙师?”王可大吃一惊。
仙师,是对修真之人的尊称。这在蜀国非常神秘,据说,蜀国十二个州,每一个州都有一个仙师坐镇。蜀国都城是益州,离登州八千余里。国君之下,势力最大的不是首辅大臣,而是国师大人,传言,国师大人已经得道成仙。
“不错,是州里来的李仙师。”
“他真的说小玉是狐狸精?”王可急道。
小玉虽然天天跟自己抬杠,有些可恶。但今天看到她被衙役带走,那种孤苦无助的感觉,自己鼻子还是一酸。她不时地回头看,可是寻找自己,希望自己从天而降,去解救她吗?
“嗯,李仙师还说,后天午时,要在菜市口将她烧死,让她显露原形!”卢世邈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心里也不好受,小玉那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是狐狸精?即使是狐狸精,也是好狐狸精,不该被烧死啊!
从卢世邈的口中,王可知道父亲被收押在监,并无性命之忧。而小玉则被仙师下了仙法,关在衙门前的站笼里。他决定去看一下,碰碰运气,说不定趁着看守站笼的衙役不在,能将小玉救出来。
王可知道,小玉不会是什么狐狸精。定是那吕绸绸买通了仙师,想在后天的施法中用障眼法将小玉换走,替之以狐狸。这样,小玉一“死”,即使王可没抓住,那婚约也是作废了。但是,仙师不是超脱物外吗,怎么也管人间俗事,而且还是助纣为虐!
王可最担心的,是那李仙师为了展示法力神奇,获得民众信奉和崇拜,真的烧死小玉,那就糟了!
不知他从哪弄了把斧头,插在腰际。从卢家出来,因为宵禁,街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今天是初七,天上现一弯新月,道路隐约可辨,他慢慢地向县衙潜去。
快到三更的时候,王可到了县衙对面的街道。隔着上百米,就着县衙门口的灯笼,他看到县衙门外两边的三四个站笼。其中一个小点的站笼里立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不是小玉还会是谁?
她双手被绑在站笼上,既不能蹲又不能坐,只能站着。不知道她这样站着已经多少个时辰,人又不是马,这得多累啊?马还有四条腿,小玉却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
有个衙役躲在门里喝闷酒,只是不久出来看一眼。
小玉从小就惧黑,如今一个人呆在外面,是否会害怕?她今天跌了一跤,额头碰出血来,那伤口还痛吗?还有,小玉就是一个小馋猫,这么晚了他们可给东西她吃了?
思及此,王可心中就是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