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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白杨树下

一棵大白杨树的底下,放着一张老旧的木制长板凳,白杨树茂盛的树叶形成一片浓浓的绿意,将凳子整个罩住。

这片树荫俨然成了天然的遮阳工具,也许正因为如此,才有人刻意把板凳摆在这里吧。

河井武士和清水尤佳利为了躲避灸热的艳阳,也闪到了这棵树底下来。

“呼!武士,终于凉快一点了!”尤佳利一边用洁净的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边说道。

“是呢。”武士随口应了一声,便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手表。运动手表附有液晶温度计,上面显示出的数字是摄氏三十八度。

当他们从艳阳中躲到白杨树所张起的天然阳伞底下,瞬间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清凉感。

河井武士从小在都市里长大,平时只要一到夏天,他就宅在家里吹空调,从冰箱里拿个冰淇淋消消暑,从来没有把树荫当成救命菩萨的经验。

其实,在一旁不停擦着汗水的尤佳利也同武士一样。

但是,偏偏他们来到了一条看不见任何便利商店、银行、泡沫红茶店的乡间小路,根本没有空调可以吹。因此对武士和尤佳利来说,真的是来到了“人间炼狱”。

河井武士打开放在膝盖上的运动背包,拿出在车站买的罐装饮料。他的背包犹如被放进烤箱中烘烤过一般,里面的东西热烘烘,连饮料都是温热的。

武士感到极度干渴,觉得自己都块脱水了,不过这一罐饮料应该足以让他舒畅许多。

他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一望无际的天空彷佛刚涂上蓝色油漆般地绽蓝,而散布在天际间的浮云,则像是刚买来的婚纱般地白皙无瑕。

连绵不绝的群山是翠绿的,烧烫的柏油路是灰色的,而被田畦区分得井井有条的田地,则呈现一片明亮的绿意。

盛夏里,每一种颜色仿佛都让人觉得格外鲜艳。

“想当初就应该搭计程车来的。”武士一口气喝掉大半罐的饮料。

“因为武士你当时执意要去买饮料,结果正好错过两个小时才开一班的公交车嘛。”尤佳利撇着眉看着武士。

“哎呀!那也没办法,天气实在太热了嘛,谁知道公交车早不来玩不来,偏偏那个时候到。”说完,武士恨恨地抬起头看着天空。

吵杂的蝉鸣声从武士和尤佳利的头顶上传了过来。

蝉儿们彷佛也在抗议难耐的暑热一样,拉开喉咙高声鸣叫着。

放眼望去,这一带尽是一片绿油油的稻田,唯一可以让人休憩的地方只有这棵白杨树,所以这里理所应当的成了蝉儿们引吭高歌的场所。

“小尤,还有多远才能到美穗住的村子啊?”武士不耐烦地问道。

“这个嘛……我想大概还有三十分钟的路程吧!”

“什么?还要走三十分钟?开什么玩笑啊!”

“这也没办法呀,既然我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只能再坚持一下咯。对了,我告诉过美穗,我们会在四点以前到达,快走吧!”

“唉!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武士,不可以讲这种话啊。美穗可是特地邀请我们到她家玩的……”

“美穗她还真奇怪,何必因为父亲去世了,就一定要回到这种鸟不拉屎的乡下来。要是我的话,待不上三天就奔溃了。像这种既没有便利商店也没有游乐场的地方,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嘛!不过话又说回来,美穗在上国中之前倒是一直都住在这里,也许她应该比较容易适应。”

“嘘!”尤佳利突然警觉地抬起头,“武士,你刚刚听到了吗?”

“嗯?听到什么?”

“雷声啊!武士,万一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怎么办?”尤佳利皱起她那纤细两端整的眉毛,十分担心地问道。

武士侧眼看着她说:“不会啦!你看现在的天气这么好,根本没有下雨的可能性。”他充满自信地扬起那两道浓眉,慷懒地从那油漆斑驳的板凳上站起来。

他一口气口喝光罐底仅剩的一点饮料,然后开口说道:“小尤,你看!现在的天空那么蓝,只有山边露出一点云层而已,所以不可能会打雷下雨的。”

“可是,我刚才明明听到雷声啊。”尤佳利嘟起了嘴巴。

武士不以为然地把空罐丢进垃圾筒:“我觉得我们应该在这里等下一班公车来比较好。如果我们在这么大的太阳底下再走个三十分钟,一定会中暑的,最重要的是脑袋瓜也会变秀逗……”

“哪有这种说法,如果我们太晚到,美穗会很担心的。”

“我觉得与其担心别人,还是较担心一下自己的身体比较好。”

“武士你也真是的……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在这里等吧!我一个人先走了。”尤佳利满脸不悦地说道。

武士似乎也被她的态度给激怒了,意气用事地回一句:“请便啊!”说完,便二话不说地躺在板凳上。

“哼!不理你了。”尤佳利忿忿不平地转身就走。

其实武士很想追上去,但为了面子只好目送尤佳利离开。

“啐!”他轻轻地咋舌,回头看着方才走过来的路。

在炙热的艳阳照射下,平整的道路轮廓看起来像是起伏不定的热浪。

刹那间,武士注意到有一个人影拨开重重热浪,正慢慢地走近来。

不知道是热浪中的人看起来会晃动?还是那个人就是在蛇行……

当武士判定这两种因素都有可能时,那个人已经走到距离他只有大约二、三十米外的地方。

武士定睛一看,才发现来者是一名少女。

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连身洋装,然而这件洋装竟然附着跟酷热的天气十分不相称的长袖。

此外,从袖子空荡荡的样子可以看得出这名少女的手臂相当的纤细。

少女每走一步,那长及腰部的秀发便像波浪般地晃动。

不知道她是在沉思或是被烈阳晒昏了头,那双细长的眼睛看来茫茫然的,眼神空洞地完全没有任何焦距。

少女走路的步伐很小,微微地晃动身体向前走。

不知不觉中,河井武士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少女的身上。

最吸引武士目光的是她那异常白皙的皮肤,以及脚上所穿的那双竹编凉鞋。

少女那身就如白蜡般透明白皙的肌肤,在这样的艳阳天里竟然没有泛起一丝血色,而且看起来连一滴汗珠都没有流过的样子!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武士躺着的白杨树底下,一时间停下脚步。

这一刻,武士的心脏不由得咚咚咚地鼓动着。

少女身体缓缓地转过来面对着武士。

不知为何,现在的武士突然觉得耳边不断鸣响的蝉叫声瞬间变得好遥远。

少女站立着不动,望着躺在板凳上的武士好一阵子。

等到武士回过神后,急忙撑起身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板凳上。

少女见状,不禁微微眯起眼睛笑了。

那是一种难以捉摸,仿佛是海市蜃楼一般的虚幻笑容。

少女似乎为自己失礼的笑容致歉似地眨眨眼,随即又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往炽热的柏油路上走去。

仅仅过了没多久,少女的身影就被巨大的农家土墙挡住,很快地消失在了武士的视线之外。

就在这当儿,正好有一辆红色的保时捷从武士面前经过,但随即又紧急刹车,接着倒车回来停在他的面前。

武士惊讶地站在原地,呆愣地看着车窗慢慢打开。

“河井同学!”香川美穗从车窗口探出一张笑脸。

“啊,美穗!原来是你啊!”

“我怕你们没搭上公车,所以请姑姑载我来车站看看。”美穗说话的语气就像从前一样十分开朗。

“糟糕!美穗,你有没有看到小尤?她实在太固执了,竟然说要一个人走路过去……”武士的话还没说完,尤佳利的声音便从车子后窗响起来:“武士!原来是我太固执啊?”

武士忐忑不安地往车子里一瞧,只见尤佳利坐在狭窄的后座上,投来两道冰冷的视线让他冷汗直流。

武士战战兢兢地坐进车子里,身旁的尤佳利则将头转到另一边去,不悦地抬高着下巴。

为了缓和这股让人窒息的尴尬,武士故意扯开话题说:“美穗,我以前听说你们家很富裕,可是没想到会阔绰到开保时捷来接我们。真是令人惊讶,哈哈哈!”说着,武士便迳自干笑着。

美穗从前座回过头来说:“武士,其实这是我姑姑的车子。对了,我帮你们介绍一下,开车的这位是我姑姑——香川春菜。”

“你们好。”春菜微微回过头来,对着武士和尤佳利两人嫣然一笑。

武士立刻将身子往前一探地说:“您好,我叫河井武士,坐在我旁边的是……”

“我是清水尤佳利。”尤佳利大声说道,然后用力把武士拉回座位上。

“喂,好痛!你做啥?”

尤佳利用鼻子闷哼一声,旋即露出得意的笑容。

武士明知故问地说道:“没想到你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啊!真是顽固的女人,原来你和莉香一样这么记仇啊……”

“喂!这跟莉香有什么关系?”尤佳利没好气地说,武士则是不发一语地干笑着。

春菜从后视镜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道:“你们两人感情真好啊。”

春菜看起来大概有三十多岁,从她开的这辆保时捷和脸上所涂的浓妆艳抹来看,春菜的风格跟这种乡下地方根本不搭调。

至于坐在副驾驶座的美穗,她在一个月以前还是非常标准的城市女高中生,平时总喜欢穿泡泡袜配上短至膝上十五公分的迷你裙。

而现在的美穗不但把长发剪短了,连身上也只穿着宽松的T恤和斜纹粗布裙。

看来美穗十分明白“入乡随俗”的道理,同时也极力表现出自己想融入这块土地的决心。

相比之下,春菜看起来好像非常排斥过这种乡下生活。

“谢谢你们为了美穗特意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春菜彬彬有礼地说道。

“哪里哪里,阿姨不用这么客气。倒是我们觉得很高兴,可以参加一年一度的祭典。”尤佳利微笑着说道。

“你指的一定是‘雷兽祭’吧?事实上,云场村也只有这个祭典值得一提了。我读国中之前也一直在这边住的,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实在太无聊了。”

“但是这里不是流传着雷兽的传说嘛!”

“小尤,你又来了,这种神话故事怎么可能出现在现实世界中嘛,不要这么迷信好不好。”武士说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雷兽我是没见过,祭典倒是每年都有,这不过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早就没什么新鲜感了。要不是哥哥过世,我挂念美穗一个人,否则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春菜话说一半,猛然转头看了坐在旁边的美穗一眼,“啊!对不起,美穗,我不是在责怪你。你为了不让香川家的家产落入那两个人手中,竟然愿意委屈自己转学回到这个村子来,真是太了不起了!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让你孤单一个人,所以才会回到这里来。再说,我实在无法忍受让两个跟香川家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霸占……”

“姑姑,麻烦你在这边停车。我想在这里下车,一边为他们介绍云场村,一边散步回家。”美穗突然打断春菜的话。

“好吧!不过,你们最好在下雨之前赶回来。”春菜有些不悦地停下了保时捷。

“嗯。”美穗点头答道,并且迅速将车门打开。

他们下车的地方离村子中心很近,因此可以看见一间大型的杂货店和几间小而干净的商店零星散布其中。

初来乍到,武士发现云场村的一大特徵就是民宅一律都是平房,而且每户人家的庭院里一定都种植着一棵大树。

河井武士跟在美穗身后走,不解地问道:“美穗,刚刚下车的时候,你姑姑不是提醒我们最好在下雨之前赶回家吗?但是现在天气看起来这么好,应该不会下雨吧。”

“不是的,一定会下雨的。每年到了八月,除非有什么特别的状况,否则每天傍晚一定会开始打雷,然后下个十到二十分钟的大雷雨。尤其像今天这么热的天气,更是容易下大雨。你们看,村子里的每间房子为了避免遭到雷击,所以都特意盖得很低,而且庭院里都种了一棵大树当做避雷针使用。”

“哦,这还挺新鲜的!”武士朝四周张望了一会儿。

“我们的村子位于盆地中央,所以每年夏天都会变得异常炎热,而且四周的山区又会聚集云雾而带来雷雨。不过,古时候的人都认为这是神明的力量使然,再加上村子一直流传的雷兽传说。于是为了对雷兽表示敬畏之意,我们的祖先便每年举行一次从今天傍晚开始的雷兽祭。”美穗详细地解说着。

“原来是这样啊!”武士恍然大悟地直点头。

“美穗好棒哦!简直就像专业导游一样。”尤佳利打从心底赞美道。

“也不是啦!我只是把别人说过的话转述给你们听而已。”美穗有点害羞地吐了吐舌头。

“啊!武士,你有没有听到雷声?”尤佳利突然大叫。

“嗯,我好像也听到了。”

这时候,美穗抬头望向天空,心有所感地说:“这个雷声距离我们还相当远,真正的好戏得等到太阳西沉,气温降低一点的时候……真希望雷声能再靠近一点。”

“雷声靠近是一件好事吗?”尤佳利诧异地问道。

“那当然然喽!如果晴空万里的话,雷兽祭就没办法进行了啊。我只要一想到雷兽祭,一颗心就雀跃不已。”美穗说着,脸颊泛起了红潮,露出相当兴奋的模样。

他们三人穿过村子中央的民房,看到许多摊贩都已经在那里摩拳擦掌等着大赚一笔。

突然间,美穗走到武士和尤佳利的面前,正经八百地说:“对了,我还没有好好谢谢你们呢!”

“啊,哪里……”武士不知所措地抓着脑袋。

“美穗,其实我们才应该……”

美穗立即打断尤佳利的话说:“我真的很感谢你们在这种大热天来到我出生的故乡——云场村。”

“美穗,你实在太客气了。”尤佳利微笑地说道。

“好啦!我现在就带你们到我家去。我得先把我的妈妈跟妹妹介绍给你们认识,然后赶在祭典开始之前,帮你们换好雨衣。尤佳利,你可以穿我多出来的雨衣,至于武士,我到时候帮你跟邻家的大哥哥借了一件雨衣好了。走吧!”美穗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旋即带头走在前面。

霎时,远方的雷鸣声微微地撼动大气层。

这一次,河井武士清清楚楚听到了雷声。

他抬头望着天际,只见云层开始从山顶朝云场村的方向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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