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李长君无梦,睡得极好。当曙光透过花格窗,映上眼帘,他才悠悠醒转。眼睛还闭着,却有琴声随风而至。
如同一溪清泉的波光,照进心底,如此明亮,如此美妙!李长君仿佛觉得整个人都瞬间漂浮起来,身下是漫山遍野的竹篁,身上是汪蓝无际的天空,而全身窍穴微微震动,如同被清风吹拂,虚虚荡荡,舒畅之极。
直到琴声散去,李长君仍陶醉在这种感觉里。余音绕梁,实则萦心。
李长君匆匆洗漱一番,方走到小院中。适才独坐桐荫下,抚琴自娱的琴华音,嫣然一笑相迎,未着纱巾,犹如昨夜。
李长君也搬过一张石凳,坐到琴华音身边,心中叹道:半掩纱巾时已觉极美,昨夜得见真容,方知何为绝色。如今再看,分明是绝色也不足以形容。反正对着眼前人,心里柔软到极点,可又恬静无比,完全没有了此前的紧张和不安,踏实得像扎了根。
“华音习惯了早起练琴,吵醒你了吧?”琴华音抱歉道。
“能在这么好听的琴声中醒来,是我李长君的福分!”
琴华音微笑道:“赏音人易得,知音人难寻。长君可知方才的曲子是什么?”
李长君微一沉吟,回道:“莫不是那两月可通窍的琴曲?”
“嗯,此曲名为《千里鸣篁操》。听了之后,你感觉如何?”琴华音似乎对李长君能猜中,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柔声问道。
李长君露出陶醉的表情,答道:“感觉像在竹林上飘,浑身窍穴也像被风吹着,舒服到不想停下来!”
琴华音道:“那华音再抚一曲给长君听。”
优美的琴声再度响起,顿时将李长君整个心神带走,痴醉其中。琴华音暗暗运起法诀,温和的真气随着音波,缓缓注入李长君体内,一波又一波地同时吹拂三百六十五个窍穴。这一次,琴华音已然是全力施为了。
《千里鸣篁操》曲子并不很长,未到半刻钟,便弦静音止。琴华音收回真气,见李长君还是保持着闭目倾听的样子,自然知道他犹在修炼,便也静默不语,盯住他细看。
在琴华音的美眸中,只有李长君俊秀的脸,光灿如星,令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琴华音看着看着,忽然想起曾经在太藏观发生的事情。那时李长君经受水火浮屠草带来的莫大痛苦,道意显化为一株青草,在炙热的沙漠中努力绽开花朵。这一切被琴华音通过琴音感知到,深深触动了她的心。此刻她回忆起来,仍觉得情难自已。
琴华音不禁自言自语道:“沙漠里开出的花,也是这般美好吗?”
话音一落,李长君已醒转过来,却只听到了后半句,不由问道:“什么也是这般美好?”
琴华音摇摇头,玉脸微红,移开目光道:“华音留下半月,每天为长君弹奏《千里鸣篁操》,好吗?”
李长君猛点头,诚恳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说完两手抱在脑后,抬头看天,长长舒口气道“要是永远如此就好了……”
琴华音“噗嗤”笑出来,斜他一眼,假装埋怨道:“一辈子总弹一首曲子,华音可吃不消!”
李长君嘿嘿笑道:“你要愿意弹,我听多久都行。”
琴华音戏谑道:“你就不怕耳朵长出厚厚的老茧,磨都磨不掉啊?”
李长君脸色忽而认真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上方的梧桐叶,轻轻说道:“若无彼此,便是虚度两生。长些老茧又算得了什么?”
一句话未说完,琴华音刹那之间如遭电击,明眸深深看向李长君,喃喃道:“若无彼此,便是虚度两生。”随即也抬头望向“沙沙”作响的梧桐叶,再不说话。
然而,此时无声胜有声……
八音门独有的琴道法诀,果然不同凡响。每天一曲《千里鸣篁操》,使李长君的通窍速度一日千里,几乎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修为的提升,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要说这《千里鸣篁操》,虽然不在五天十地法诀之内,确并不比其中任何一种法诀差,当然这只对通窍期而言是如此。
譬如五天诀中排名第一的先天法诀——严平所授的正是此诀,只是李长君还未肯定罢了——因同时进行炼体、养气、御气,故而在此三期内,无论是修炼的速度,还是修炼的稳固程度,都远远超过其他法诀。即便是在通窍前一个阶段,打通全身窍穴的时间也是神速无比。但在之后的扩展窍穴阶段,则仍需通过至少一两年时间的积累,才能完成。所以当初离商用了半年时间,还不能通窍成功。
这是因为扩展窍穴的过程,正如琴华音说过的那样,是由真气逐一鼓荡三百六十五个窍穴,扩展稳固一个,才能进行下一个。对此,先天气诀尽管比其他法诀更易见效,但只是快了一两年,原理上并无根本差异。而《千里鸣篁操》却是以琴音灌注真气,同时鼓荡所有窍穴,一齐松动限制、扩大加固;而且震动柔和,用力均匀,毫不损伤经脉。可以说是极快速又安稳,的确是神乎其技、妙不可言!
再加上琴华音对李长君全心施为,每日助其修炼,两种法诀一并催动,李长君的修炼速度想不这么快都不行!如果说琴华音两月通窍已是奇迹,那么李长君的进境会更加迅猛,堪称奇迹中的奇迹。
当然李长君突破通窍期的时间,至少也需要一个半月,如果没什么意外发生的话。
但在十天以后,意外却偏偏发生了!
还是在清晨,还是在桐荫下,琴华音抚琴弹奏《千里鸣篁操》,全力施为,李长君照常运起先天气诀,浑身感受畅快无比……
就在琴曲接近尾声之际,李长君的胸口徒然金光一闪,整个人有如被一座小山压制般,忽然变得非常沉重。随后又全无征兆地,浑身一轻,这种感觉难受到了极点。
李长君“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直洒到胸口金光之上。琴华音闻声急忙止住琴弦,睁眼看来,俏脸都吓得白了。
只见那点金光一遇鲜血,竟然光芒大盛,呼一下涨大成一团脑袋大小的光影。而李长君吐出一口血后,倒似全无影响,气息马上变得平稳,面色也恢复了正常。
琴华音起先大为慌乱,此刻仍是不明所以。但见李长君无恙,便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紧张观察他的反应,随时准备出手救助。
对琴华音的不知所措,李长君全然未觉。他依旧紧闭双眼,心神之中,却清清楚楚看到自己胸口的金色光影。
那光影混混沌沌,由表及里皆有金光涌动,像无数条小小的河流,又像无数层云霞,灵活游走,毫不停歇,不时还发出极其轻微的“噼啪”声,听起来像有什么东西不断炸开一般。
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一刻多钟后,那团光影上游动的金光渐渐变得有迹可循,好似河流汇聚、云霞交融。一道道更为灿烂夺目的金纹,在光影中浮现出来。但那些金纹并未停止流转,反而时不时像突破了虚空限制般,一颤即失去踪影,瞬间又从另一处凭空闪现。无数道金纹如此反复运动,景象奇异之极而又美妙之极!
琴华音看得朱唇微张,目瞪口呆,眼睛都花了。她芳心中早已有过种种猜测,可硬是猜不到,李长君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团光影还未消失,那些金纹也还在跳跃游走,李长君仍然不见醒转……琴华音越来越焦急,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该如何?你不是才说过“若无彼此,便是虚度两生”吗?你要是有何不测,叫我如何虚度此生?长君,你到底是怎么了?
琴华音心头大喊,绝美的明眸中已是涌出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