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还未升起,但林渐羽已经照常起床洗漱过了。
清扫着院里飘落的叶子,林渐羽打了个哈欠,手中的扫帚也微微顿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昨夜闭上眼,总是能想到那颗星,扰的让人不能睡好。
“哈……”又是一个哈欠,林渐羽擦了擦眼角,想着是不是过会再去用冷水洗一把脸。
随着吱呀一声,师父的房门也开了,林渐羽望过去,觉得师父好像也没有怎么睡好的样子,有些没有精神。
“师父早。”虽说师父常常不靠谱,但是林渐羽还是很尊重师父。
“嗯。”师父回道。
“早饭已经做好了,师父您趁热吃了吧,不然一会又凉了,我一会扫完再去。”
师父点了点头,却不像平时那样回答。或许是错觉,林渐羽觉得师父没有了平时的精神,或许师父这时候突然转过头来,说一句昨晚看杂记实在太晚了现在还困得不行我要回去再小憩一会,大概会好点?
但是师父没有,林渐羽也知道昨晚师父房间灯熄的很早。
刷刷声回荡在这片还未醒来的山林,林渐羽细心地扫着落叶,抬头看了看,山峰的峰顶还隐藏在青色的云雾中,显得神秘而又有些可怖。回过神加紧了手上的功夫,于是刷刷声又更密了起来。
收拾完院落,林渐羽拍了拍手,走向厨房。走进厨房,发现师父并没有在吃饭,而是在桌前等着自己。
“师父,我不是让你先吃了么。”林渐羽问道。
“哪有师父不等徒弟的说法,这样为师还怎么显得德高望重了。”师父扶了扶胡须,听到师父又变得像往常一样,林渐羽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是嘴上却没有让师父半分。
“您要是德高望重,那书房里那些师训里的前辈,大概都能成圣人吧。”
“你这小子,怎么说话的,那些人能和师父我相提并论?都是些只会死读书,读死书的庸人。”师父吹胡子瞪眼的,把那些书里的师道楷模全鞭笞了个遍。
林渐羽听惯了师父这些言论,也就不以为意了,当然也不以为然,要是师父真像自己说的那么厉害,怎么跑到这么个名字都不知道的山里。
嘴上虽然没说,但是表情却是将林渐羽的心理活动出卖的一清二楚。
师父看着林渐羽这明显不信的表情,显得痛心疾首,但是林渐羽全当看不见,目不斜视,********吃着早饭。
吃完早饭,林渐羽收拾好碗筷,准备和师父一道出发去做晨课。
晨课,是师父每天都要指导自己做的,这是从十岁以来,从来没有间断过的事情,无论风雪。
沿着深林中的小径,林渐羽和师父就这样一前一后,穿梭在铺满落叶的小路,不时传来踩断小枝桠的清脆声响。
尾巴这时很老实的趴在林渐羽的肩头,还在小睡着,小小的头不时摇动,似乎做了什么美梦,不过小爪子还是牢牢地抓住了林渐羽的肩膀。尾巴是林渐羽八岁时在林间捡到的,当时小家伙孤零零地在一棵树下,眼睛中有说不出的惊恐,身上有些擦伤,小腿上也有伤,林渐羽费了好大功夫才让它相信自己没有恶意,然后带回庙里治疗,伤好以后,尾巴也不肯离去,就这样庙里有了除了师父和林渐羽的第三个成员,师父看到尾巴后,只是笑了笑,然后摇摇头说道是缘也是命,允许林渐羽带着尾巴一起早课。
约莫半个时辰后,茂密的树林逐渐消退在身后,眼前出现了青灰色的有些裸露的山岩。
这时太阳刚刚从东方泛出一丝光亮,时辰刚好,一如过去数以千计的清晨。
师父和林渐羽来到了峰顶,放眼望去,云海茫茫,近处的远处的,大大小小的山峰全都隐于云雾之中。
雾气如丝如缕般汇聚,终成云海,穿行于群山之巅,仿佛这片起伏的山峦只是茫茫大海上露出个尖头的礁石。
林渐羽轻推了下尾巴,尾巴一下就醒了过来,看了看四周,明白了自己所在,于是轻巧地跃下林渐羽的肩头,窜到了一旁的岩石上。
林渐羽走向山顶边沿,太阳刚刚升起,万道金光从天边远远铺来,将这茫茫的云海也染得一片金红,仿佛燃烧了起来一般。
巍巍乎高山,洋洋兮江河。
云海高峰,便构成了这样的山海。
无论多少次看到这样的景色,林渐羽还是会为其深深的感到震撼。
面对金灿灿的云海,林渐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席地坐下,面对着朝阳闭上了眼。
师父在一旁静立,看着这么快就敛神入定的林渐羽,满意地微微点头。不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又或者是想到了什么人,面对着朝阳又沉默下来,全然不似之前饭桌上那般。
林渐羽在感受天地元气。
元气,为天地间最本源的气息,也是天地间拥有无穷无尽玄妙的精华。修者感悟天地元气,将其引入身体,流转于五脏六腑之间,并最终归于枢海。当元气在身内经脉脏腑间流转时,既能固筑修者脉络,强大修者体魄,甚至于伐脉洗髓的神效,而元气归于修者枢海后,又能够为修者的一招一式平添无穷威力。
而林渐羽正是在感悟天地元气,将其纳入体内,在修行一途,称为引元入体,也称引元。
师父是修者,但是修为境地林渐羽并不清楚,问他,也只是回答自己是师父他老人家是绝世高手,林渐羽自然不信。但是凭林渐羽从书中的认知和师父平时自夸的话来看,林渐羽是这么认为的,师父有相当修为,但肯定不是高手,最多就是归一境,其实想着师父平时对那些人类历史中绝顶修者的评价,林渐羽其实是想把师父的境界定的更低的。
林渐羽其实忘了,归一境已然算是强者之列,但是师父的妄言总是让人对他生不出对一个强者的尊敬。
师父静默站着,林渐羽就这样在旁闭目引元。山风有时吹拂,云海便泛起一道道云浪。
其实林渐羽读过关于修行的书籍,也知道修行的一些基础,但是他有个很大的疑问,为什么自己能够引元,这么多年?
普通人引元,因为人体虽然是个无穷的宝库,但是在未打开之前,容量是有限度的,假如把元气比作水,那么作为接引元气的人就自然是各式各样的容器。有些人的身体是碗,那么只能承受一碗的元气,有些人的身体是桶,那么就能承受一桶的元气,而在书中有记载的修炼天才,有些人的身体则可以称为是湖,自然是碗和桶不能相提并论的。当然在开启身体宝藏后,身体能够容纳的元气自然也会相应变化,那是后话。
但是普通人引元,快的只需月余便足够,慢的则需要三月——自然是身体的差异,而书中的修炼天才们,因为需要的元气数量更多才能填满,所以引元时间更长,但即便是在寺庙书房里有记载的天才,最多也只用了两年。
所以已经引元了四年的林渐羽不明白,很不明白。
他问过师父,师父是用了,你是我的徒弟怎么能和凡间那些庸人相提并论,搪塞了过去,还有一副看白痴的眼神,于是林渐羽不再询问。不过既然师父没有说什么,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林渐羽相信师父是为自己好的。
今天的晨课一如过去四年的每一天一样,不过或许,又不一样。
林渐羽引元了四年,从开始的感悟元气到能够将元气引入身体,他其实只花了三天便能够做到,那么可以说,这四年他都是在完整的去引元入体。
而今天,他在山巅引元之时,似乎有些异动。
云海好像比往常更加翻腾,而这刚生的朝阳,似乎也比往常更明艳了些。
师父皱了皱眉,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云海渐渐沸腾了,像一壶在炉火上的水,不断升温,直至沸腾。
林渐羽还在原地引元,而围绕着他所在山峰的云雾却渐渐旋转了起来,而且还越来越快。
师父的眉皱的更深了,他知道这是天地元气异动的结果,而致使元气异动的原因,似乎就是在这里引元的徒弟。
蓦地,沸腾的云海中,一道细细的银光从中抽离出来,飘飘乎乎,慢慢悠悠地荡到了林渐羽身前。在初阳的照耀下,更是闪烁生辉。
师父注视着这道银丝,紧皱的眉渐渐舒展了开,随后看着浑然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的林渐羽,微微笑了笑,似是欣慰。
那道银丝晃晃悠悠地飘到林渐羽身边,转了一圈,然后似乎是找到了目的地,接着飘到林渐羽的身前,就这么钻进了林渐羽的身体。
林渐羽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异样,今天也和过去四年的每一天毫无差别,还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够引元完满,进入下一境界。
然后他听到了一道“叮”的声响,很轻,但是很真切。
林渐羽从来没有在引元的过程中听到过杂声,因为引元本身就是将身心全部投入,去感悟天地中游离的元气,这是需要全神贯注的过程,他也确实做得很好。
但是他很确信,自己听到了声音,毋庸置疑。
这是什么样的声音,林渐羽并不清楚,但是他从那声音中感受到了很多。像是空山新雨后一颗雨珠落在青石,像是蜿蜒清泉旁一片水花溅在草叶,总之他感受到了。
银丝还在不断钻进林渐羽的身体,银丝起于云雾之中,也不知有多长。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细细的银丝终于到了头,尾部从云海之中撩起,像一尾游鱼。
银丝即将到头,林渐羽也终于发现了这声响的由来,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起初只是一滴一滴的水声,而后渐渐变得密集,变得急促,仿佛在身体里下了一场秋雨。
是的,像是一场秋雨,一样清脆,一样的……寒冷。
林渐羽突然觉得很冷,秋雨本来就是很凄冷的,无可厚非。
但是他感觉到的冷不一样,虽然他也经历过很多次体内寒症的发作,但是没有一次像这样强烈。
他觉得自己坠进了冰库,觉得大概书上说的永远冰封的极北之地也不过如此,冷的透心,冷的彻骨,冷的仿佛神魂都要被冻住,冷的失去了知觉和思考的能力。
那道银丝眼看就要全部没入林渐羽的身体里,但是就差那么一截小尾巴,随风而荡,细柔无形的银丝突然好像结了冰一般凝固住,然后一声轻响,应声而断。
林渐羽也应声倒了下去。
师父骤然变色,袖袍一挥,将林渐羽卷起,然后疾驰而去,如果林渐羽醒着,那么他对师父的修为评价估计会更高上一些,但是他晕了过去,错过了看到师父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出手的机会。
太阳渐渐升起,那段被冻结的银丝还留在山顶。
师父走的太急,忘了在旁边岩石上玩耍的尾巴,尾巴慢慢靠近刚才林渐羽引元的地方。
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它看到了林渐羽倒下,所以它很紧张。单纯的小脑袋只让它明白了似乎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所以它想过来看一看。
它看到了那根被冻住的银丝,慢慢地,慢慢地伸出小爪子,尝试着去碰了一下,“噗”的一声,银丝就这么碎了,随风而散,只留下了一只名叫尾巴的小松鼠,还在原地呆呆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