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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波 一片冰心在玉壶

往通州的路上,墨涵与胤禟在车辇里哈哈大笑,老康也不知道怎么安排的,竟让他俩同乘一车,倒不惧怕他们作怪。

“连老爷子都知道我对九爷没有吸引力!”墨涵打个哈欠就躺下。

胤禟哼一声:“你倒聪明,早起出门知道裹在斗篷里,否则你这个样子谁都看得出。这才是要出远门呢!你们也不知道节制点儿!”

墨涵踹他一脚,也不分辩,胤禟也好不到哪去,也是一脸菜色,两人也不避忌,各占一端睡回笼觉。正迷糊着,忽然蹿个人睡到中间来,嚷:“九叔、姑姑,我有话说。”除了弘皙再无他人。

都不睁眼的回答他:“说吧!”

“你们把这十万两银票收好,以后你们的生意就算有我一份了!”弘皙说得就如分个西瓜一般容易。

这话真有提神的功效,顿时令二人清醒,噌的一下坐起来,胤禟在掩饰怒气,墨涵稍一回神,爽快的接了银票,问:“皇上给你出的钱?”

“嗯!皇玛法说让你们放心,好好做事,弘皙是个好孩子,不会说出去!连我阿玛、额娘都不知道。”弘皙躺在中间,有板有眼的说着。

“好了,出去玩会儿,姑姑有事同你九叔商议!”

弘皙站起来,走回身看他们:“九叔你可得坐怀不乱啊!”

胤禟抓起个杯子作势要扔,弘皙已蹿了出去。

“这样更好,之前虽是默认咱们的生意,可毕竟未有什么举措,这下是得分一份给弘皙,但不是明抢,好歹给了入伙的银钱。有了老爷子的支持,咱们大可以放开手脚做事。现在本钱足,大可以再添些利薄量大的买卖。”

胤禟的脑筋转得很快:“不错!除了盐、粮,倒是没有咱们不能做的。之前工部核下的采办石材、木材的事就起了个好头。有老爷子支持,看谁还能插手?只是老爷子也忒偏心了,惯了大的又惯小的。”

墨涵当然明白他所指什么,却不便说什么,只说:“如今老爷子跟前,我和胤禩的事只欠未说破,我实在摸不准究竟是怎样的意思。我只见过曹寅的密折,因为多是江南文人动向的事,倒常叫我谈自己的见解。那折子叙事细到某人某日某句僭越的话语,外省尚如此,何况京师?保不准府里就有老爷子的耳目!你与胤禩的事,我总觉得招摇太过,他面子上淡,心里却急了些,你又是恨不得一步登顶的人,难保你们结交的人中没有吃两家饭的。”

“八哥说你很早就说过,谁拉太子下马谁就是老爷子的眼中钉。可容不得八哥等啊!他没有等的实力,只有一往直前,如今锋芒是露得早了点儿,可如今也是骑虎难下之势,周围聚的人太多了些。”

墨涵心中压抑,他们都明白这些道理,却为时局所迫,四十七年在即,是被逼得做最后的冲刺么,难道不知还不是撞线的时候么?

“太后近来身子可好?”

墨涵诧异他的思路跳得真快:“还好,只是动得少了,心里烦闷。我原想多陪陪,可又被拉出来。天气好些,说是要回科尔沁长住段时间。”

“你就求着太后让你跟去吧!或者去四姐那里住些日子。”

“是胤禩的意思?”

“八哥说你太费心神,离远些好好调养一下更好。”

墨涵笑笑,说:“再过几年吧!”若历史不变,胤禩将经历最困苦的人生,她哪里舍得离他半步,就算死,也得守在一起。

还欲说什么,弘皙又来了,这次却是胤礽遣他来,说是怕墨涵生闷,胤禟笑着附耳言道:“不放心我的人倒多!”

话音刚落,弃马上车的又添一人,胤祥!

在通州登船,墨涵就与弘皙被困于一船,和胤禟被隔离开。每日白天就去老康跟前应卯,夜里宿在船上,单他们的船给撤了跳板。他们的船紧跟着胤禟、胤祥及十五、十六的船,再往前,倒是大阿哥与胤礽被安在一起,互相监视着。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墨涵自有她的法子。那船并非小舢板,有三层甲板,胤祥他们抛了绳索过来,她系在三楼桅杆上,那头由他们系在底层,铁钩一挂就速降过去,由胤禟、胤祥接住她。她早换了小太监的衣裳,随他们上岸去玩,再用同样的法子回船。待弘皙察觉,墨涵已玩腻了,怎么也不愿意带他夜行,任凭他软磨硬泡,只同意进了江宁再说。

二月,老康倒是善举不断,先是对献瓜果的百姓嘘寒问暖,了解生计,后来又免了河道徭役,下旨重勘河道,减少对沿途庐舍坟墓的毁坏。

“弘皙,言传莫如身教,皇帝的圣德不是书里写就的,而是点滴体怀苍生之仁心铸就。”墨涵觉得这样的现实教育对弘皙更有益处,她指着道旁山呼万岁的黎民说,“要官兵压得他们呐喊很容易,但却非发自肺腑。威难取信,信易生威。降人易,降心难,多体会!”

回味此言的不止弘皙,老康也颇具意味的看着姑侄俩,说:“墨涵,拟个旨,初十是老八生日,赏食郡王俸,惠妃、良妃各赐珊瑚如意一柄。你按这个意思拟就是了,不用交给朕看,封在匣子里,加急发出去,赶在初十前到京。弘皙,给你八叔写个贺寿的信去,并旨意递送至京。”

二人答应着,墨涵提了羊毫,心中暗笑:“人心岂是钱买得到的?”她按照意思拟好,跪着奉给老康。

老康并不接,话意悠远的说:“心中无私天地宽。弘皙,搀你姑姑起来。”

初十上朝,胤禩就接到了恩旨,却不明意图,只留意了墨涵的暗号,朝中拜贺的人不少,都知晓为着寿辰,老康给了额外的赏赐,见风驶舵的人亦更多。下了朝,去后宫拜见二位娘娘,惠妃最近常为大阿哥的事烦心,也知胤禩为难,倒不多言;良妃却是含泪看着仪表堂堂的儿子,悲喜不禁,含蓄的劝他:“二十七了,该有个孩子了。”

回了贝勒府,绮云备了酒席,老十、十四陪着他应酬半天,胤禩却觉困乏得很,不胜酒力,散了席就独自躲回书房。之前那本《船山诗集》早被墨涵丢进火盆子里,知她是厌恶那字迹,她又重新仿董其昌的字给他抄了一本,说是难以入眠时充作召唤瞌睡虫之用。胤禩随意翻到一页,吟诵道:“君莫诉,君不见桃根已失江南渡。风雨狂妒,便万点落英,几湾流水,不是避秦路。”这句子的语调自带三分惆怅,于此时南北阻隔的心绪又添愁思,只有义无反顾,没有避秦路。

“爷,九福晋派人送来个大匣子。”这园子单许竹心进来。

“是什么东西?”

“奴才不知道,九福晋吩咐得要爷亲自打开。”

“拿进来吧。”他收好书,书案上腾出地方,那匣子有一尺见方,竹心放好就出去了。

打开所附的信,他顿时舒心的笑起来,夸张的娃娃笑脸和一行字:“它代我监督你每日都得舒展欢颜!”

匣子里是用冰块儿冻着的一个玉雕酒壶,玉是上好的羊脂玉,雕工也是上乘,却听见清脆声音,揭开壶盖,却藏着玄机,是汾酒的香味,墨涵早说过汾酒得用玉器相配,可壶中并无琼浆,而是汾酒结成的冰,一颗冰心。

墨涵倚栏看着如画的月色,把玩手中的酒杯,两个人的月亮,悬在同一个地方,就能拉近离人的距离吧。

胤禟忽然问:“你说八哥此刻在做什么?”

“和我一样!”

“哦?赏月?”

“品汾酒!”

眼看进了扬州地界,墨涵寻了扬州的地图以点带面的给弘皙讲解户部所辖事物,但先从扬州的历史变迁、文化诗篇说起,再由其地理位置分析扬州作为交通枢纽、盐政基地的成因。趁老康召见地方官的空隙,又偷偷讲了史可法守孤城的坚贞气节与清兵的屠城十日。

弘皙听得认真:“那不是很惨?”

“我没见过,想来如此!人口骤减,人心难安。不过世祖章皇帝倒是坦然承认了此事。”

“那么多人见证,不承认也不行啊?”弘皙一语中的。

墨涵想起小日本在南京大屠杀的问题上抵赖,哼一声:“睁眼说瞎话不认账的人多了去了!”

谁知恰被老康听见,笑着问:“谁敢不认朕的涵格格的账?”

墨涵赶紧给弘皙使个眼色,伏在地上,跟着又进来六双鞋,第三人的袍子滚边都熨得平整,必是胤禟。

墨涵起身一看,老康是一脸喜色,察颜观色是伴君的必备武器,这伴君伴的不是虎,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老康不打盹儿。再看胤礽,精神似乎不好,听弘皙说,唐莞也来了,只是未见人影。

“胤禑!”

十五应声过来将手中几幅卷轴摊开在书案上,示意墨涵去看,说:“七姐姐,这是扬州盐商孝敬给皇阿玛的《秋兴八景图》,说是董其昌的真迹。”

这头一幅是江南秋景图,画面采用一河两岸式的构图,巨石老树沿江屋,浩渺江面小舟浮,题的是一阕赵孟頫的《浪淘沙》:“今古几齐州。华屋山丘。杖藜徐步立芳洲。无主桃花开又落,空使人愁。波上往来舟。万事悠悠。春风曾见昔人游。只有石桥桥下水,依旧东流。”墨涵看了一言不发,只从内咬着两腮,避免嘴角的抽动。老康也不急于问她,说:“胤礽,你来给这画挑挑毛病。”

胤礽一开口,墨涵不得不佩服他的学问:“儿臣以为董其昌素来景仰赵孟頫的书画,甚至爱屋及乌连其诗文也推崇备至。儿臣听闻他偶得赵氏《洛神赋》,竟不眠不休连看三日,衣不解带抱轴而眠。太过专注,未免牵强附会了,此阕《浪淘沙》所写乃暮春景致,却被题于秋景图上,实在是董氏之谬误。”他洋洋洒洒说完,触及墨涵崇拜的目光,更是志得意满。墨涵转而去看大阿哥,果然是不屑一顾的神色。胤禟却是狐疑的看着画,胤祥对她依旧一脸关切。

老康说:“你们听清楚了么?”

“儿臣受教!”

“弘皙!”老康唤一声,“画都赏给你了!难为你七叔辛苦作画,你姑姑又费心题跋。”

弘皙还没答应,墨涵就自觉的跪下,老康估计心情极好,笑着说:“起来吧!都去着便服,入了扬州,一家人上岸去吃。朕出了个这样会聚财的女儿,好啊!墨涵,就由你做东吧!”

“儿臣谢皇阿玛恩典!”

“跪安吧!墨涵与弘皙留下。”老康看弘皙还在用手指代笔在画上比弄,说,“你七叔、姑姑连画商、藏家都瞒得过,可算能耐?”

弘皙点点头,墨涵却说:“儿臣以为弘皙不可学七哥与儿臣的做法。”

“哦?你说。”

“儿臣的字是仿着好玩儿,可七哥却是真有天赋,但七哥太沉湎于临摹古画,各朝各代各流派,竟到了无一不精的地步。但早已失了作画的心思,邯郸学步不能行,提笔难画一草。弘皙应以此为鉴!”

“弘皙,明白你姑姑的意思么?”

“回皇玛法,孙儿明白!姑姑日常教弘皙新事物时,总是让孙儿多揣摩,先由孙儿说出看法、心得,姑姑才点明纲要,授与技法。”弘皙又将户部的职责、管理机制简要说了,并阐述了扬州税收因盐政的重要而特设机构的现状。

老康虽不置可否,眼神却透出满意之色,又问墨涵:“账册看了多少了?可瞧出什么?”见她要跪,又说,“天气热了,膝盖上的棉包解了吧,当心捂住痱子。下面奴才都说涵格格的法子最实用,得意么?日常应对免跪!”

墨涵福身道:“儿臣谢皇阿玛恩典!出京以来,儿臣将账册按着时间顺序倒回去看,已翻完了康熙四十二年与四十一年的,其中八哥接管后有三处地方处置不妥──”

“不说胤禩的事,且说之前的。”

“赈灾的账目单看没什么──”

“弘皙──将这方砚台给你阿玛拿去!”

弘皙出门,老康才道:“接着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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