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月宾跟左思明正说着话,墨天岳一头汗水地闯进屋来,端起茶几上的一杯茶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全都喝了下去。
“哎,”孙月宾笑道,“喝水前也不问问那是谁的杯子?”
“对不起,”墨天岳大咧咧地说,“我知道是您的杯子,但我太渴了。抱歉,抱歉。”
孙月宾笑了笑,扭头对左思明说:“左先生,你也忙一天了,该累了,回去休息吧。”
左思明见孙月宾突然下达逐客令,知道他还有话要问墨天岳,便知趣地站起身,欠身告别,转身而去;出门时,还没忘了反锁房门。
估摸着左思明走远了,孙月宾才向墨天岳问起在寻找端木苏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同一件事情,他分别询问两个人,是想用墨天岳的话来佐证左思明的话,反之亦然。之所以这样做,倒不是因为孙月宾的疑心重,而是因为这才是调查研究的正确方法。一般而言,要想知道你没有亲自参与又没有亲眼所见的事情,分别询问每一个人,再将众人的各种说法进行比较综合,最后才能得到比较完整、比较接近事实的印象,而不至于被个别人的观点所左右,或者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所蒙骗。这是一种思维方法,能让我的头脑长期保持清醒,而不至于人云亦云、道听途说。
墨天岳的讲述跟左思明大同小异,但有一件事却是左思明没有提到的。不过,这件事,左思明应该是不知情的。
当时,为了提高采集草药的效率,墨天岳和左思明是分开进行的。而当墨天岳走出很远之后,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差点摔了个跟头。他站稳脚跟,俯身察看:却是一头死去的麋鹿;鹿角被人锯掉了,伤口处有大量的鲜血流出,散发着一股充满血腥的恶臭。
“只是没了鹿角吗?”孙月宾问。
“嗯,”墨天岳点头点头,低声说,“鹿身是完整的。看来,猎人对鹿肉不感兴趣,他是冲鹿茸来的。”
“嗯,你的判断不错,麋鹿茸还是很值钱的。”
孙月宾嘴上赞同了墨天岳的判断,却用异样的目光盯视着墨天岳,仿佛在观察他会做如何反应。孙月宾刚刚说出的这句话是比较浅薄的,但他是故意这样说的,其目的是试探墨天岳的反应,以便考察他的思维能力和判断力。姜还是老的辣啊!
“麋鹿茸的确很值钱,”墨天岳道,“但我猜,猎人应该不是为了钱,而是──”
“什么?”孙月宾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地插话道。
“医用。”
“医用?”
“据《本草纲目》记载,”墨天岳说,“麋鹿茸的医用价值非常高,超出普通鹿茸的好几倍。”
“主治什么?”
“各种血症。”墨天岳又解释道,“麋鹿茸对受了重伤或刚刚做了大手术的人,有非常好的滋养作用。”
“嗯。”孙月宾点了点头,又问,“还有什么情况?”
“别的么……”墨天岳思索了片刻,“哦,端木苏说,他是受了黑角怪和一只乌鸦的引领才找到小溪的。”
“他醒了?”
“嗯,喝了解药就醒了,身体应该没有大碍。”
“那现在谁陪着他呢?”
“左青和南宫。”
“哦,”孙月宾舒了一口气,又问,“你刚才说黑角怪和乌鸦是怎么回事?”
“黑角怪我见过,是一种特殊的蛙类,蟾蜍的一种。”
“那乌鸦又是怎么回事?”孙月宾眉头紧皱地说,“那么茂密的原始森林里怎么会有乌鸦?乌鸦又怎么会给端木苏领路呢?”
孙月宾的疑惑并非没有道理。在过于茂密的原始森林里,一般不会有大型鸟类筑巢,因为枝叶过于茂密,不利于大型鸟类的飞行,而且极易缺氧。因此,一般情况下,大型鸟类都会选择在密林的边缘筑巢,即便不得已而必须飞越密林,它们也会选择在高高的树尖上暂时歇脚,而很少进入密林深处,更不要说它们会为一个迷路的小孩指引道路了。
但是,墨天岳并不知道这些,便笑了笑,说道:“我觉得端木苏当时缺氧得厉害,可能是产生幻觉了。另外,这孩子好奇心很重,还爱胡思乱想。所以,他说的那些乌鸦的事情,咱们不必当真。”
孙月宾不置可否地发了会儿呆,又问:“还遇到其他情况了吗?”
“嗯……没有了,就这些。”
“那好吧,”孙月宾发出了指令,“你回去休息吧。不过,你和南宫的婚假取消了。”
“取消了?!”墨天岳惊问,“就为了端木苏走失这件事吗?”
“不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孙月宾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明天一早,你和南宫返回月亮山庄,八点半来办公室见我。”
第二天清晨,钟万隆手里拿着三张A4纸来到孙月宾的房门前,当当当,敲了几下门板,喊道:“孙先生,我有事向您汇报!”
屋内没有回音。他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回音。
“咦,这么早他去哪儿了?”
钟万隆转身回走,迤逦来到左思明的房间,抬手握拳,在门板上轻轻敲了两下。
“谁?”
屋内很快就有了回音。
“是我,钟万隆。”钟万隆首先致歉,“这么早打搅你,真是不好意思。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现在就谈。”
房门很快就打开了,穿戴整齐却是一脸倦容的左思明立在门口,礼节性地冲钟万隆笑了笑,道:“请进。”
左思明把钟万隆领进房间,让他在沙发上坐了,又给他倒了一杯茶。钟万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感觉茶水略温不烫,又见屋角的床铺上被褥整齐,便纳闷道:“你没睡觉?”
“嗯,没睡。”左思明笑道,“昨晚我跟员工们一起烘焙药材呢,干到很晚。回房后,又跟墨教授聊了大半宿。这不,他刚走。”
“他也一宿没睡?”
“是的。”
“你们都谈了什么?”
“嗯……这……”左思明面露不悦之色,但很有节制。
“哦,”钟万隆瞥见了左思明的脸色,急忙道歉,“我不该这么问的,对不起。”
“不必客气。”左思明看了一眼钟万隆手中的A4纸,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钟万隆见问,就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三张A4纸摊在茶几上,指给左思明看。左思明低头看去,却是三张素描。素描是用炭笔描画的,线条流畅,画面生动,技法极其娴熟,仿佛出自绘画大师之手。
左思明见那三张素描,一张画着一群黑角怪,一张画着一只硕大的乌鸦,而最后一张却是风景画:画面是一座小山,小山被密林掩盖,山前有小溪流过。
“这三张画是哪来的?”
“我画的。”
“技法很好,有大师风范。”左思明很礼貌地称赞了一句,然后问,“这是从哪儿画的?”
“根据端木苏的讲述。”
“啊──”左思明惊叹道,“只是根据端木苏的讲述,你就能画成这样了?太神奇了,太棒了!”听得出,这次的赞叹是发自内心的。
“哪里,哪里,”钟万隆客套了两句,问道,“除了乌鸦,那另外两件东西,这里真的存在吗?”
左思明拿起一张素描说:“这是黑角怪,一种蟾蜍,是这里的特有生物。”他放下这张素描,再拿起另一张,看了看,说:“这个地方看着眼熟,但画面太小,周围的景物太少,一时想不起是哪里。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我们这里。”
“你相信乌鸦有灵性吗?”钟万隆接着问,“嗯……这么说吧,你相信乌鸦会给端木苏领路吗?”
“这个么……”左思明默思片刻,“我小的时候常听老人们讲,乌鸦是有灵性的;还有人讲,乌鸦是不祥之鸟,谁看到了它谁就倒霉。但这些都是没有根据的传说,所以我是不信的。”
“那端木苏为什么说的那么信誓旦旦呢?”钟万隆低声嘟囔了一句。
“也许是缺氧造成的幻觉吧?”
“但愿如此。”
说罢,钟万隆默默地站起身,皱着眉头走出房间,竟然连个招呼也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