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被端木苏当做朋友的有许多动植物,但要说与他关系近的,还是小八眼。
小八眼几乎总是守在端木苏的身旁,为他捕捉、驱赶蚊蝇,让他远离瘙痒的痛苦。它好像还能听懂人话,当端木苏跟它说话时,它会用点头摇头或各种小表情跟他配合。在端木苏的眼中,小八眼也不是一般的宠物,而是朋友,是一个可以倾诉心中苦闷的无话不谈的亲密朋友。而在端木寒冰死后,小八眼的地位又升级了一格,成了他的精神伴侣。
“八眼,别钻耳朵!”躺在“碉楼”里的端木苏突然喊道,“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还钻?痒痒!”
小八眼极不情愿地爬出他的耳洞,又跳上他的耳廓,很委屈地用两只前腿刷了一下眼睛,接着又晃了晃脑袋,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还痒!滚一边去!”端木苏又喊。
这回小八眼真的生气了。它撇了撇嘴,忽地跳上端木苏的脑顶,稍作停留,又跳到了旁边的一根树枝上,干脆离他远远的。
“你可别走远了,这里到处都是蜥蜴,小心它们把你当点心给吃了!”
小八眼没有搭理他,一个纵身,不知跳到哪里去了。
“小心蜥蜴!这里的蜥蜴会变色,你看不见它,它能看见你!”
端木苏像家长叮嘱孩子一般叮嘱了小八眼,就翻身趴在“碉楼”里,用双手撑住下巴,透过枝桠间的缝隙,朝三孔石桥望去。他望着蹲在石桥边的大黑狗,心里琢磨着怎样才能搞到口令,然后越过石桥,走进北面的原始森林。
端木苏很想越过三孔石桥进入北面的原始森林,好一探究竟。同时,他也很想知道,在“堡垒”里见到的那个黑衣人为什么让齐盛进森林,以及他们为什么要找犀牛角。可是,三孔石桥有大黑狗把守,他没有口令,无法进入。他与绝大多数既好奇又淘气的孩子一样,越是进不去,心里就越痒痒,一探究竟的愿望也就越强烈。他觉得自己与那片原始森林的关系,就像月亮与地球的关系:月亮天天围着地球转,始终无法靠近一步;他也天天盯着原始森林,也同样无法靠近一步!
就在他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小飞物忽然掠过他的眼前,接着就感到脖子上一阵轻痒。他知道这是小八眼回来了,便笑道:“怎么不疯跑啦,是不是见到可怕的变色龙了?”话刚一出口,又觉得小八眼钻进了他的脖领,还一个劲地往里爬。
他感到一阵奇痒,便喊:“哎哎,干嘛往衣服里钻?出来!小心我一躺下,压扁了你!”
小八眼不听从命令,继续往衣服里面钻。
“还钻,怎么回事啊你?出来,快点给我滚出来!”
端木苏静等了一会儿,小八眼却没了动静。他觉得事情不对,因为小八眼从来不往他的衣服里钻:一来痒痒,他不允许;二来藏在衣服里很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它压死。今天这是怎么了?它是不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所以才躲避起来?
这么一想,端木苏就警觉了起来。他觑着眼睛把身边所有的粗树干、细树枝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没啥呀?”他嘟囔了一句。
话音未落,他眼前的一根树枝却忽地动了一下。然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根树枝的整体未动,只是很小的局部在动。他定睛再看,猛然发现那个会动的“局部”根本不是树枝,而是一只蜥蜴!这只蜥蜴,通体褐色,体型硕大,身上还带着一些绿色条纹和斑点。乍一看,你绝难察觉它是蜥蜴,还以为它就是一截树枝呢。
“哇,真能装!怪不得人们都叫你伪装大师呢!”端木苏低声赞叹了,又喊,“滚开,不许吓唬我家八眼!”
喊罢,端木苏又用力拍打脚下的树枝,想把这个“伪装大师”吓跑。谁知那只蜥蜴却扬起了头,吐着长长的开叉的舌头,左右摇摆着脑袋,用两只眼轮番打量端木苏。端木苏见它怪模怪样地端详自己,就像在端详一头怪物,立刻火冒三丈,心中暗骂:“这也太不像话了,你见了我不害怕也就算了,还给我摆出这么一副嘴脸!你当我是什么,怪物?我还能比你更怪物!”
蜥蜴之所以用这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端木苏,倒不是把他当做了怪物,而是根本看不清他是个什么东西。这可不能怨蜥蜴眼拙,要怨还得怨端木苏自己:他浑身上下,包括手、脸、脖子,都是草绿色,而且深浅不一,说他是个人吧,不像;说他是根树枝吧,更不像。蜥蜴又不知道他喝了“果香还魂汤”,猛然之间,又怎能看清他是什么东西呢?
“滚开!”端木苏又用力拍了一下树枝。
蜥蜴依然不动,完全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我可警告你:我的眼睛是会喷火的哦,你要是再敢往前迈一步,我就喷火烧死你!”
端木苏见蜥蜴依然盯着他不动,颇有点瞧不起他的意思,便真的生气了。他摘下锁能镜片,睁开一双大眼,瞪着那只对他不屑一顾的蜥蜴,心里想着:“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就烧死你!不信,你就来。”由于他心里没有恐惧,也没有仇恨,更不想真的烧死蜥蜴,因此他的太阳穴并没有为准备喷火而鼓起两个包。蜥蜴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仿佛觉察到了危险,便转身离去;但步履缓慢得就像一个饭后散步的老人。
忽然,一道黄影从天而降,精准地扑在蜥蜴的身上。端木苏大吃一惊,定睛一看,却是一只飞猫。飞猫似乎也没有注意到端木苏的存在。它全神贯注地用两只锋利的前爪死死地摁着蜥蜴,并低头打量着自己的猎物。那只可怜的蜥蜴尽管竭尽全力地摇头摆尾,拼命挣扎,却终是徒劳。
“滚开!不许吃蜥蜴!”
端木苏的喊声惊动了飞猫,它抬头朝端木苏看来。
端木苏看清了飞猫的阴阳脸,惊叫道:“花脸!”
花脸又是一惊。它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死死地盯着端木苏,却看不清眼前这一坨会说话的迷彩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于是,花脸的眼神就迷茫了起来。稍后,它把身子往下一蹲,准备带着猎物飞走。
“别飞,别飞,”端木苏急忙解释,“是我呀,花脸。你忘了,我还给过你鸡腿呢。”
花脸歪着脑袋,非常努力而又审慎地打量着端木苏,却怎么也看不清他是什么。于是,它就闭上了眼睛,用力吸了吸鼻子。等它再次睁开眼睛开时,它的眼神就柔和了起来。显然,它从气味上认出了端木苏。
“花脸,别吃它,它是我的朋友。”端木苏用商量的口吻说,“只要你放了它,我每天都给你送鸡腿,嗯……还有火腿肠,还有红烧鱼,好吗?”
花脸仿佛听懂了端木苏的话。它低头看看脚下的蜥蜴,又抬头看看端木苏,好像舍不得放弃已经到手的美餐。
“求你了──”端木苏拉着长腔央求道,就像央求老朋友。
花脸抬起两只前爪,往后退了一步,终于释放了脚下的猎物。蜥蜴先是惊骇地趴着不动,稍后又试探着转动身体,见花脸没有扑上来的意思,才摇着尾巴极快地逃走了。这回,它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大摇大摆地散步了。
端木苏向花脸表示感谢:“谢谢,谢谢,谢谢花脸!我一定──”
话未说完,花脸却纵身一跃,展着翼翅飞走了。
“我说到做到,每天都给你带好吃的!”
端木苏冲着花脸的背影喊出了刚才要说而未说出的话,才心满意足地吐了一口长气,再重新戴好锁能镜片。他在“碉楼”里舒舒服服地坐好,然后说:“八眼,出来吧,危险已经过去了。快,到我手上来。”说罢,就平举着一只手,展开手掌,示意小八眼跳上来。
小八眼听到了召唤,爬到端木苏的领口,先露出半颗脑袋,左瞅右瞧了两眼,才小心翼翼地爬到端木苏的肩膀上,再四处张望了几眼,确定没有了蜥蜴,这才放心大胆地跳到端木苏的手中。端木苏把小八眼端到眼前,垂眼一看,竟被它那惊魂未定、小心翼翼的样子给逗得嘎嘎大笑,眼泪都给笑出来了。小八眼刷了一下眼睛,跳转身体,背对着端木苏,似乎被笑得不好意思了,又好像在生端木苏的气。
端木苏笑过之后,又用大人训斥小孩子的口吻说:“我说什么来着,遇见变色龙了吧。你这该死的小东西,也太贪玩了,还这么不听话!这就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懂吗?唉,真该让那个变色龙把你给吃了,也省得我为你操心了!”
小八眼扭头瞪了他一眼,“嗖”的一声跳了出去,落到不远处的一根树枝上,仿佛实在无法忍受他的侮辱了。
“回来,快点回来,变色龙还没走远呢!”
端木苏的威胁果然起到了作用,小八眼又“嗖”地跳回他手上。
“这里多危险啊,你还敢随便乱跑!要不是我,今天你就死定了,早就成了变色龙的美餐了!以后可不敢乱跑了,听见了没有?你差不多也有两岁了吧,按照人的寿命来说,你也算是大人了。既是大人,就要听话!听到了没有?”
就在端木苏像模像样地训斥小八眼的时候,墨天岳已经走到距离海棠树只有十来步远的地方了。他隐隐地听到有人在说话,便大声问:“端木苏,是你在说话吗?”
端木苏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心里一惊,急忙扭头往树下看去,却见墨天岳快步走来,还仰着脑袋往树上张望。
“真讨厌,他怎么来了?”
他用极低的声音吩咐小八眼赶紧藏起来,他自己则仰面朝天地躺在“碉楼”里,又把双手垫在脑袋底下当枕头,然后就安然地闭上了眼睛。他不愿搭理这个窝窝囊囊的墨天岳,更不愿被他找到,便在心中默想:“管他呢,就让这个愚蠢的家伙喊去吧。反正我穿着迷彩装呢,只要我呆着不动,他就休想找到我。哼,有本事上来找我呀!”
墨天岳明明听见端木苏在树上说话,他这一问又没了声音。他快步走到“碉楼”下面,仰着头左瞅右瞧了好半天也看不见人影,换个角度再看,还是不见人影。
“咦,人呢?”墨天岳一边胡噜脑袋,一边喃喃低语,“明明听见有人在说话么,怎么就是看不见人呢?”
蠢货!端木苏心中暗笑,我就这么一动不动,你永远也别想找到我!
端木苏自鸣得意,差点笑出声来,急忙用手捂住嘴巴。他的嘴巴倒是没有发出声响,肚子里却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他突然很想放屁。
“坏了,坏了,‘风是雨头,屁是屎头’,这是要拉屎的节奏啊!哎呀真讨厌,早不拉,晚不拉,偏偏挑这个时候拉!”端木苏暗自嘟囔了几句,又给自己下达了命令,“憋着!”他想等墨天岳走后,再去解决这“五谷轮回”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