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喀桑就起床走出了房间。江淼随之而起,跟到屋外,继续与他纠缠昨天的话题。她下定了决心,非跟森格一起外出放羊不可。但喀桑只顾着清水洗素颜,并不不搭理她,仿佛她是一个无声无形的存在,就像空气。
“哎,”江淼失去了耐心,喊道,“你总不说话算怎么回事啊?哎,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了没有?说话呀,哑巴啦?好,你不说是吧,那我就当你同意我去放羊了。再说了,我要是不去,森格的午饭怎么办啊?哼,待会儿我就跟森格一起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洗漱毕,喀桑转过身来,直视着江淼,说:“今天我跟森格一起去,它的午饭我来带。”
“那……你不打猎了?不挖冬虫夏草了?也不挣钱了?”
“钱,什么时候不能不挣?”喀桑说,“安全比钱重要。”
“安全?什么安全?”江淼有些不解。
“昨天你见到的那些人,不是好人。”喀桑解释道,“如果你再遇到他们,可能有危险。所以,你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好,最好是连门也不要出。”
“照你这个说法,不让我去是为我好了?”江淼一脸的轻蔑。很显然,她不相信喀桑的话。
“你觉得呢?”喀桑虽小,江淼的话中话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嘁!”江淼撇了撇嘴,“不就是一个马队吗,有什么危险!那个马队就是从这里路过,也没做什么,能有什么危险?哦,这里是你家的地盘啊,还不允许人家路过了!”
“我妈妈就是被他们抓走的!”喀桑厉声道。他神情忧郁,目光凶狠,眼中燃烧着怒火。“我爸爸去追,被他们杀死了。我妈妈至今下落不明。”
“啊!”江淼脸色顿变,急忙道歉,“哦,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算了,这事又不怨你,你不用道歉。”喀桑抬手假装擦脸上的水,却是抹去了挂在眼角的泪水。“你今天就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最好是连门也不要出。如果有马队来我家,你要赶紧藏起来。”
“藏哪儿?”江淼回头瞥了一眼石头房子,心想:就这么一间屋子,哪里可以藏人?
“在你睡觉的那张床铺下面,有一个暗洞,掀开铺板就可以看到。你藏在那里面。”喀桑瞥了江淼一眼,又用叮嘱的口吻说,“那是我家的地窨子。嗯……地窨子就是藏在地底下的一间屋子,里面藏着许多食物和药材。你进去后,不要乱翻乱动。”
“地窨子……藏在地下的屋子……”江淼皱眉想了想,又问,“你说的这个地窨子,就是我们说的地窖吧?”
“嗯,我妈也说那是地窖。”喀桑说,“地窖的出口原来不在屋内,在羊圈里。后来……后来……为了安全,就把外面的入口堵住,改在屋内了。”
“为了安全?”江淼很想了解喀桑爸妈遭遇了什么变故,便想办法套他的话,“是因为你爸妈的事吧?你爸妈到底出了什么事?”
喀桑倏地皱起了眉头,态度蛮横地说:“你哪来这么多废话!问东问西的,你想干嘛?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哦,对了,进地窖时要带着一根蜡烛,先点燃,再进入。如果蜡烛灭了,就不要进了,过一会儿再进。”
“嗯。”江淼点了一下头。她懂得很多,且好为人师。此刻,她又摆出一副老师的派头,说道,“这个我知道:蜡烛如果灭了,说明地窖缺氧,人进去就会有窒息的危险。敞开门晾一会儿,等地窖里充满了新鲜空气,人进去才安全。”
喀桑用赞赏的目光瞥了江淼一眼,转身进屋,背上昨晚就已经装满了食物和水的行囊,又走出房门,然后转弯,向屋后的羊圈走去,随即就高声呼喊:“森格,出发了!”
江淼目送喀桑跟森格一起带着羊群走向远方,折身回屋,帮奶奶忙活了一阵,然后吃了早饭。期间,奶奶只是冲她笑了一下,并不说话,也不听她说话,仿佛她早把江淼当做家庭一员。
“也许她听力很差,所以不愿说话。”江淼心中猜想。
腥膻多油的食物在胃中消化的时候,人体中的血液多流向胃部,就像打仗时,弹药多会流向战斗最激烈的前沿阵地。此时,大脑的血流量就随之减少,人便容易犯困,脑袋昏昏的老想睡觉。江淼的上下眼皮老是打架,就爬上床,靠着被褥打盹——反正待在屋里也没事可做,她可以随意打发时间。
迷蒙之中,魂魄似乎飘离了身体,她却似梦非梦地忽然意识到:这不就是最好的逃离机会吗?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忽地睁开眼睛,魂魄立刻飞回身体。她顾不得多想,踢里吐噜地翻下床,快速跑出房门。
此时,奶奶正坐在门外的木墩上闭目假睡,见江淼慌里慌张地跑出房门,便把眼睛眯成一条线,死死地瞄着她。稍后,奶奶伸出一根食指,冲江淼摆了摆,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江淼一愣,旋即暗想:她一个耳聋眼花、腿脚不便的老太太能把我怎么样?不要说跑,我就是小步快走,她能追上吗?跑,快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江淼冲奶奶摇手,作拜拜状,然后撩开两条长腿,沿着平缓的山坡向下跑去。奶奶望着她跑去的背影,默默地摇了摇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她坚信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孙媳妇跑不了多远又会回来一般。
通过几日的仔细观察,江淼发现向北跑下这个山坡,不远处就有一个三岔路口。她断定,由这个三岔路口右拐向东,会通往她跌落山崖的地点;左拐向西,则通往完全陌生的地带。但她确信,左拐向西,会通往一座小桥,跨过这座小桥就能找到返回香格里拉的路径。
江淼判断的方向大致不错。在她头脑中想象出来的那座小桥也的确存在,而且端木苏三人就是跨过那座小桥走向她跌落山崖的地点。只是,她要通过小桥的方向与端木苏他们相反——端木苏他们是由左岸来到右岸,她是从右岸走向左岸。
就算方向相反,如果江淼早几天动身,兴许能在端木苏他们跨越小桥,或在他们赶往那片竹林的路途中,与他们相遇。然而,生活中没有如果。她动身赶往小桥的时间,比端木苏他们晚了整整两天。即便她能顺利跨过那座小桥,其结果也是与端木苏他们背道而驰的。这样一来,她与他们,将越来越远,永难相遇。
实际上,江淼并没有跨过那座小桥。
这就意味着,她与他们的相遇还要延宕时日。而延宕时日,又会屡生变数,最终她与他们能否相遇,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