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喀桑用泥土给江淼“化妆”后,江淼走向等候已久的奶奶。来到近前,她却绕过奶奶,走向了石屋大门。她是见门楣上挂着一盏灯,便想站在灯光下,好让眼神不好的奶奶能看清自己。但当她走近大门时,才看清挂在门楣上的只是一盏冒着黑烟的煤油灯。怪不得灯光如此昏暗呢!
然而,灯光的昏暗并没有影响喀桑奶奶对江淼的观察,但与其说她是在观察江淼,还不如说是在摸江淼。就像盲人摸骨那般,喀桑奶奶把双手放在江淼的脸上,从头顶摸到下颏,再往下摸脖子和肩膀,然后是两条臂膀,然后是腰腹和胯部……一边摸,还一边用蹩脚的汉语说:“嗯,这孩子骨相很好,匀称轻灵,想必相貌也清秀端庄,是个漂亮姑娘!”稍后又点着头说,“嗯,嗯,骨盆宽大,腰腹厚实,能生能养,是个好媳妇!”
起初,江淼被奶奶摸得怪怪的,浑身不自在;待奶奶凭着骨相断定她是漂亮姑娘时,心中不免一惊:摸骨还能摸出是否漂亮,真是神了!随后,又听奶奶说她“骨盆、腰腹宽厚,能生能养”,她先是一阵脸红,继而心头一颤:坏了,坏了,她还真想让我做她的孙媳妇!
“奶奶,你别瞎摸了!”喀桑走来,把江淼拽到一边,“她就是个丑八怪,要多丑有多丑,你摸也是白摸!”
“你才丑八怪呢!”江淼气恼地反驳道。
“别不服气,你就是丑八怪!”喀桑冲着奶奶大声喊了一句,然后附耳低语地对江淼说,“我在帮你,别不识抬举!”
“帮我也不能说我丑!”
江淼冲喀桑翻了个白眼。她自幼知道自己漂亮,又极其自恋,任何时候都不允许有人说她丑,更不允许说她是丑八怪。
“好,好,你不丑,你漂亮,漂亮得跟仙女似的,行啦吧?”喀桑压着嗓子说,“既然你这么漂亮,我就娶你做老婆好了,你也别走了!”
“你敢!”江淼推了喀桑一把,“小屁孩!人不大,思想还挺龌龊!”
“你才是小屁孩呢!”喀桑不高兴地反驳了一句。
“你就是小屁孩!小屁孩!小屁孩!小屁孩!!”
江淼向来牙尖嘴利,一张口就连骂了好几句,还一句比一句声高。喀桑奶奶就听见了。
“你们能不能别吵了!”奶奶用训孩子的口吻呵斥道,“唉,你们这两个孩子啊,刚见面就吵,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就这么天天吵?吵架能当饭吃?”
“我才不留在这里呢,明天我就走!”江淼低声嘟囔道。
“走不走先放在一边,你还是先回屋歇歇吧,等我给你做饭吃。”说罢,喀桑转身走进屋内。
江淼跟着走进屋内,发现这个从外面看着也不怎么大的房间,其内部空间却非常大,足有两间教室那么大。她立在门口,望着这巨大的房间发愣,心中不禁纳闷:“这房子看着也不大,里面的空间怎么会这么大?”她皱眉思索了片刻,忽然明白这是因为参照物的原因——外面,与房子做参照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和一望无际的草原,故而房子显得小;房间内部,可以做参照物的不过是一些桌椅板凳以及锅碗瓢盆,空间的大便被凸显了出来。
“哎,愣那儿干嘛,还不坐下来歇歇脚!”喀桑喊了江淼一句,就走到灶台前,取下箭囊,先将十几只羽箭抽出,然后兜底往外一倒,呼啦啦倒在灶台上一大堆杂物。
江淼走了过去,好奇地问:“这都是什么呀?”待看清灶台上的东西,又尖叫道,“呀,这么多小动物啊!还有蘑菇,还有……呀,这是什么?是草吗,又像虫子?怎么不会动呢?”
“这是极草。”喀桑说,“外面是草,里面是虫子。可名贵了。”
“能吃吗?”江淼好奇地问。
“当然!”喀桑说,“不过,这东西我们舍不得吃,攒多了拿出去卖钱。”
“能卖多少钱?”
“不一样的。”喀桑一边忙活着准备做饭,一边说,“嗯……好点的,一条能卖一百多块钱;差一点的也能卖五六十。”
“一百多!”江淼拿起一根极草,看它的长度超不过牙签,粗细也就铅笔的一半还不到,便纳闷道,“这是什么宝物,一根就能卖一百多块钱,比黄金还值钱啊?”
“你还真说对了,你们汉人就叫它软黄金。”喀桑一边干活一边说,“这个东西到了你们那里更贵,听说一条能卖五百多,一公斤要十几万呢!”
“啊,这么值钱?!”江淼惊愕地瞪着大眼,思索了片刻,忽然问,“这个极草是不是也叫冬虫夏草?”
“对,就是冬虫夏草。”
“哦,原来是冬虫夏草啊。”江淼脸上的兴奋之色立刻就褪去了。她放下手里的极草,又拿起一个蘑菇,问,“这蘑菇叫什么?”
“松茸。很香,你闻闻。”稍后,喀桑又问,“你知道极草啊?”
“嗯,听说过。”江淼随口应了一句。
“怎么,你好像不喜欢极草。”喀桑瞥了江淼一眼。
“我听老师说,”江淼正色道,“冬虫夏草的高价格是商业炒作。”
“炒作?什么意思?”喀桑扭头问。
“就是说它原本不怎么值钱,后来有人说它值钱,再用报纸、电视一宣传一忽悠,价格就高起来了。”
“你是说,”喀桑停下了手里的活,“我们的极草是骗人的?”
“那倒不是,”江淼解释道,“你们没有骗人,是中间商骗人,他们骗人是为了赚钱。据科学家研究发现,冬虫夏草虽然有营养,却不像宣传的那般神奇。”
“中间商是什么?”喀桑长期居住在大山之中,不懂商业术语。
“嗯……”江淼瞥了喀桑一眼,怕伤了他的自尊,便改口道,“算了,这些事情跟咱们没关系,我也搞不清。”
“那这些东西还能卖钱吗?”喀桑有些担心地问。显然,极草对他来说,是一个很不错的收入来源。
“当然!”江淼不愿让喀桑失望,“极草毕竟只有你们这里才有,而且产量很低,所以卖钱还是没问题的,而且价格也不会大幅度下降。物以稀为贵。现在的人们,就是愿意花大价钱买稀罕!”
听了这番话,喀桑脸上的那一抹紧张神情就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灿烂的笑容。他低着头一边干活,一边说:“你帮我挖极草吧?如果你能挖够三十条,我就放你走。”
“想得美!”
江淼瞪了喀桑一眼,转身走到一边,盘腿坐在一个草蒲团上,双手放在腿间,闭上了眼睛。喀桑扭头看她,忽然一愣,觉得她这种坐姿很美,就像坐在莲花之上的菩萨。
喀桑做的晚饭极简单,无非几团糌粑、一碗羊肉炖蘑菇,外加两碗腥膻味极浓的酥油茶。
由于口味不适,江淼吃得极少。喀桑问她:“怎么不吃?不饿,还是不喜欢?”江淼虽然牙尖嘴利,看似刁蛮,心眼却善,因而不愿拂了人家的好意,遂说:“不饿。刚才不是吃了一只野山鸡么,肚子早就饱了。”说着,怕喀桑不信,还拍了拍肚子。
喀桑毕竟年纪小,看不出江淼的掩饰,便信以为真。他低着头“呼噜呼噜”地吃完了自己的饭,抹了一把嘴,转身拿来一本书,翻开来看。
江淼凑了过去,问道:“什么书?”
喀桑合上书,把封面冲着江淼。江淼低头一看,是《小王子》,便问:“看到哪了?蛇出现了吗?”
“我都看了很多遍了,嗯……差不多都有一百遍了。”说罢,喀桑又打开书页,认真地看起来。
“一本书看一百遍?你也够认真的!”江淼有些惊讶地说。
“没有别的书,又想看,怎么办?”喀桑低声嘟囔了一句。
江淼心头一颤。她自小就爱读书,家里的藏书少说也有几千本,而喀桑才有一本书!
“《小王子》是外国人写的,是寓言故事,”江淼问,“看得懂吗?”
“故事都能看懂,有画。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喀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很多汉字不认识。”
“哦,”江淼心头又是一颤,遂坐在喀桑身旁,“来,哪个不认识,我教你。”
喀桑奶奶走进房间时,见江淼跟喀桑紧紧地坐在一起共读一本书,还有说有笑,便咧开嘴巴笑了,然后说:“不要太晚,明天还要早起!”说罢,颤巍巍走到屋子的西北角,翻身上炕,盖上了被子。很快,屋子的西北角就响起了阵阵匀称的呼噜声。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江淼就被喀桑叫醒。
“起来!先吃早饭,然后跟森格一起去放羊。”喀桑说罢,端着一盆清水走出房门。
江淼翻身下床,走出房门,冲正蹲在地上洗脸的喀桑喊道:“我不要放羊,我要回家!”
“回家?”喀桑抬头看江淼,“你家在哪儿?”
“我要回香格里拉!”江淼纠正了自己的口误。
“你哪也不能去,就去放羊,跟森格一起。”说罢,喀桑把脑袋往下一扎,双手捧水,“呼啦呼啦”地洗脸,任凭江淼如何喊叫,再也不搭理。
由于喀桑每天都要出去打猎,并采集蘑菇之类的野生蔬菜,而奶奶年纪大了,眼睛又不好,所以放羊的工作一直都是由森格来担任的。不过,所谓的森格放羊,也只是跟随着羊群,羊群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到了晚上,再跟着羊群回来。其实,森格所负责的并非对羊群的管理,而是守护,以免羊群遭受狼群或雪豹的攻击。
喀桑让江淼跟随森格一起放羊,是有他的用意的:一则,森格可以像保护羊群一样保护江淼;二则,森格也可以监视江淼,以防她擅自出逃,避免她迷路或遭遇别的危险;三则,有江淼跟随,可以带着食物和水,免得森格一整天只能吃早晚两餐。
江淼不知道喀桑的用意,却觉得跟随森格放羊可以顺便摸清道路,以便随时逃离这个鬼地方。于是,她就高高兴兴地和森格一起跟随着一百多头山羊走进了大山之中。
翻过了一座山坡,趟过了一条小河,来到一片绿草悠悠的平地,羊群便逗留在这里,一面吃草,一面嬉戏玩耍,就像一群出门野游的孩子。
江淼想趁此机会四处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条通往香格里拉的道路。然而,她刚要动身,却被森格挡住了去路。
江淼以为森格只是偶然站在她身前,便转身想换个方向,森格却又挡在她面前,还瞪着眼睛冲她发出“呼噜噜”的低吼,仿佛在警告她:“不许离开!否则咬死你!”
“真该死!”江淼用力跺脚。
此时她才意识到,森格正在监视她。有了这个庞然大物的监视,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的。她又想起喀桑说过的那句话:“你就是找到了路,也走不出去!”
“唉!”江淼长叹一声,坐在了地上。
此后,江淼就每天早上跟森格一起放羊,晚上吃过晚饭,则陪着喀桑看书,教他认字。她教的很卖力气。她要讨好喀桑,尽量哄他高兴。喀桑一高兴,能放她走也说不定呢。
然而,一连五天过去了,无论江淼多么努力地讨好喀桑和奶奶,他们却是一点放她走的意思都没有。
“唉,这种监禁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江淼扬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