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淼听小男孩说他是猎人,不免有些吃惊——他才多大,顶多十三四的样子,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出来打猎?然而,再看男孩的着装打扮,又觉得小男孩说的没错——他身上的所有行头,包括脚上那双破破烂烂的草鞋,都是典型的猎人装束。
“哎,你才多大啊就出来打猎?不要上学吗?”江淼用眼睛觑着喀桑思索了片刻,又道,“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逃课出来玩的!”
“把猎物还给我!”喀桑向江淼伸着手,却不回答她的问话。
“不给!”江淼态度蛮横地说,“你不说你为什么逃课,我就不给!”
“我不上学。”喀桑说,“我们那里没有学校。”
“嗯?”江淼心头一颤,“没有学校?怎么会没有学校?”
“我们这里就是没有嘛!”喀桑不想跟江淼多废话,又伸出手来要他的猎物,“给我!”
江淼转了转眼珠,又道:“你们那里没学校,但香格里拉有啊!你怎么不去香格里拉上学?是你不想去,还是你父母不让你去?”
“我没有父母。”喀桑神情冷漠地说。
“哦,对不起。”江淼急忙道歉。
“再说,”喀桑接着刚才的话说,“我们这里离香格里拉太远,光走路就要一整天的时间。”
“太远?怎么会?”江淼十分诧异地说,“我刚从香格里拉过来,骑马也就十几分钟!”
“你说的是上面,我们生活在下面。”喀桑说。
“上面,下面,啥意思?”
“香格里拉在上面,我们在下面,中间隔着一道沟,嗯……你们汉人喜欢叫它万丈深渊,嗯……就是这里。要想绕过这道沟得走很远的路,快的要一个太阳,慢一点的要一个太阳外加一个月亮。”
“一个太阳?一个月亮?”江淼不明白喀桑在说什么。
“一个太阳就是一个白天,一个月亮就是一个晚上。我们习惯这么说。”喀桑又向江淼伸出手,“给我!”
江淼把带着羽箭的小松鼠递到喀桑的手中,又问:“那你怎么会说汉语?你不是没上过学吗?”
“我妈妈是汉人。”
说话的同时,喀桑把松鼠身上的羽箭抽出来,放进箭囊中,再把松鼠用一条麻绳捆好,拴在腰间,然后转身要走。
“哎,哎,你是要走吗?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问话时,江淼的语气中充满了惊恐,就像一个即将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你要是愿意跟我走,那就来吧。”喀桑突然笑了一下,笑得很诡异,“不过,我可告诉你,我奶奶要是见了你,就不会让你走了。”
“为什么?”江淼问,“是要扣留我吗?扣留我做什么,做人质?”
“做老婆!”喀桑笑道,“做我的老婆!”
“呸!”江淼怒道,“你才多大啊就想讨老婆,不要脸!”
“不是我,是我奶奶要给我讨老婆。我妈妈也是汉人,跟你一样迷路了,后来就变成我爸爸的老婆了。”喀桑又解释道,“我们这里人烟稀少,很多人家还都是近亲,而外人又不愿意嫁到我们这里来;因此,一旦外面的女人来到我们这里,就很少能出去了。”
“啊——”江淼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
“怎么样,还想跟我走吗?”喀桑撇着嘴角冷笑。
“不,不想!”江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仿佛喀桑是一头会吃人的猛兽。
“那你怎么上去?认识路吗?”喀桑又威胁道,“我可提醒你,这道沟里经常有野兽出没,听说最近还来了两只雪豹。雪豹听说过吗?可厉害了,会吃人的,跑得比鸟还快,就像飞!”
“这……这……”
这可真让江淼为难啊!她既不想留在这里被野兽当野餐,也不想被喀桑的奶奶扣留做喀桑的老婆,可眼下除了这两条路,又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哎呀呀,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样,”喀桑笑着问,“想好了吗?”
“嗯……”江淼望着喀桑那张黢黑、肮脏而又稚嫩的脸,咬了咬牙,说道,“我跟你走!”
“真的?”喀桑问。
“嗯。”江淼用力点了点头。
“不怕被扣留?不怕做我的老婆?”喀桑再问。
“不怕!”
江淼心想:我才不做你的老婆呢!先跟你走出深沟,摆脱危险,等到了地方再说。我就不信你能强行娶我!
“我可告诉你,”喀桑用提醒的口吻说,“一旦到了我们那里,你就再也出不去了,除非有人给你领路。而没有我奶奶的允许,是不会有人给你领路的!”
“我有眼睛,自己能找!”江淼不服气地说。
“没用的!”喀桑说,“即便你能找到路,没人领着,你还是走不出去的!”
“为什么?”江淼不信。
“原本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为什么!”喀桑问,“你还跟我走吗?”
“跟!”
江淼咬了咬牙。与其在这里被雪豹当野餐,还不如跟他回去试试运气呢!
江淼跟喀桑一起沿着深沟河谷向梅里雪山的方向行进了差不多有半个小时,找到一个水浅处趟过小河,向河谷左侧的山坡爬去。在爬山前,江淼抬头张望了一会儿,见深沟左侧的山峰虽然也很高,但与右侧的山峰相比,还是矮了许多,且山坡平缓,不是直上直下的悬崖峭壁。看来,喀桑所言非虚,深沟的左侧是下面,右侧则是上面。
开始爬山后,江淼非常用心地要记住每一处地方,并努力地辨别着方向,想着能在自己的头脑中建立起“认知地图”,以便以后能凭着这张“认知地图”逃离此地,摆脱做喀桑的老婆并一辈子都留在这里的悲惨命运。
然而,她很快就放弃了所有的努力。这里的一切都无法记忆:眼前的景物看似各个不同,但走过后回头一看,却又一模一样,根本找不到来时的路径!头上的太阳也好似兔子一般是会跳跃的,刚才还在脑顶的左侧,这会儿又跑到了右侧,再一眨眼的工夫,太阳又跑到了身后!
江淼感到头晕眼花,便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说:“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歇一会儿!”
“这才走了三箭地,你就喊累,离家还远呢!”喀桑的语气是不耐烦的,目光则是轻蔑的,是那种勤奋的乡下人瞧不起懒惰的城里人的轻蔑。
“你说得倒轻巧!”江淼反驳道,“今天从早到晚,我只吃过一顿早饭,到现在连一口水还没喝过呢!”
“没吃过饭?”喀桑一愣,旋即又问,“刚才有河水,你怎么不喝?”
“我嫌脏!”江淼白了喀桑一眼,“河水里有细菌,你懂不懂?”
“不懂!但我懂人不喝水,就会死!”喀桑讥讽道。
“嘁!”江淼把头扭向了一边,“没文化!不理你了!”
喀桑从腰间解下松鼠,举到江淼面前:“你吃这个吧,我帮你剥皮?”
“不!”江淼怒吼道,“吃小松鼠?你让我吃小松鼠?你、你、你也太惨无人道了!”
“惨无人道?”喀桑笑道,“这是松鼠,不是人!”
“那我也不吃!”江淼倔强地梗起了脖子。
“真不吃?不吃你会饿死的!”
“不吃不吃不吃,我说不吃就不吃!”江淼用双手捂住耳朵,摆出一副死也不从的架势。
“不吃拉倒!”喀桑哼了一声,转身没入林中。
“哎,哎,你去哪儿?你不管我啦?”江淼心慌了起来。
喀桑没有回应,只有窸窸窣窣的响声从茂密的原始深林中传来,且越来越远,越远越小,最终便渐渐地归于静寂。
他去哪了?
一个人回家了?
不管我了?
把我一个人扔在半山腰上等着喂雪豹?
他怎么能这样?
太不像话了!
可是,现在怎么办啊?
返回去?
来时的路在哪里?
继续向前?
前路又在何方?
原地不动?
这不是等死吗?
…………
江淼不知所措,一时间心慌意乱到了极点,便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正哭着,突听“噗通,噗通”两声,好似有两个东西掉落在她身旁。她急忙扭头去看,却是两只带着羽箭的山鸡。山鸡很大,也很漂亮,足有三十多公分长的尾巴闪烁着斑斓的光彩。紧接着,喀桑也跳到了她眼前,有如神兵天降一般。
“你这人真讨厌!一声不吭,说走就走!你去哪儿了?!”江淼那颗紧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肚中,却忍不住高声责备。
“我给你找吃的去了。喏,这就是我给你找来的食物!”喀桑笑道。
“又是猎物!这么漂亮的野山鸡,我不吃!”江淼赌气道。
“山鸡也不吃?”喀桑诧异道,“你是佛教徒?”
“你才是呢!”江淼顶了一句。
“那为什么不吃山鸡?”喀桑再问。
“它们浑身都是羽毛,你让我怎么吃?哦,你想让我吃生肉啊!”
“哦,是这样啊!”喀桑说,“那你自己不会拔毛啊?”
“我不会!你给我拔,否则我不吃!”江淼蛮横无礼。
“爱吃不吃!不吃我吃!”
说罢,喀桑捡起地上的两只山鸡,走到一边,刷刷几下就拔光了羽毛,又折断一根树枝,把两只山鸡串起来,架起一堆石头,再点燃一堆火,然后火烤山鸡。
很快,山鸡就发出阵阵被烤焦的“滋滋啦啦”的响声,随即又有阵阵肉香扑鼻而来。江淼被这香气引得更饿了,肚子便“咕噜噜”地叫着发出强烈的抗议。她禁不住肉香的诱惑,起身来到火堆旁,一双美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正在变得焦黄的山鸡。
“你过来干嘛?你不是不吃吗?”喀桑瞥了江淼一眼,从箭囊中摸出一个小玻璃瓶,拧开盖儿,将瓶口对准山鸡,抖了抖手,一些白色粉末便十分均匀地撒落在两只山鸡的身上。随即,一股更加香甜的气味便升腾而起,钻进江淼的鼻子。
“你撒了什么?”江淼问。
“盐巴。”喀桑答。
“好香!”江淼用力嗅了嗅鼻子。
“等会儿更香!”喀桑笑道。
“小心火,别烧了林子!”江淼提醒道。
“我知道。”喀桑一边转动树枝上的只山鸡,一边说,“所以,我才不敢让你烤。”
…………
两只山鸡落肚之后,江淼立刻觉得精神百倍,脸色也变得红润,就连鼻翼两侧的雀斑也跟着变成了浅褐色,却更加凸显了她的漂亮。喀桑无意间一扭头,目光刚刚落在她的脸上,便像钉子钉进木板一般,一动也不动了。
“怎么啦?”江淼见喀桑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以为脸上有了脏东西,便用手擦了擦脸,又问,“我脸上有脏东西?干嘛这样看我?”
“真漂亮!”喀桑的话说得很突兀,眼神依然呆呆的,仿佛在说梦话。
“什么?”江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我在说你。”喀桑笑道,“你真漂亮!”
江淼的脸唰地红了,急忙转身躲避喀桑的目光,娇嗔道:“讨厌!不许这样看着我!我是你姐姐!”
“嗯,是的,你就是我姐姐!”喀桑却突然叹了一口气,“唉,你要真是我姐姐就好了!”
江淼忽地转过身来,盯着喀桑的眼睛问:“你、你、你想我做你的老婆,还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