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信王猛地灌下杯子里的酒,可能因为灌得猛,连着咳嗽了几声,待平复了一些,才恼恨:“该死的韩智临,他偏偏留下一个莫名其妙走失的小儿子,让咱们提心吊胆地过了十几年。现在,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这个阴魂不散的韩家余孽,他为什么就不死呢?”
段左先的眉头纠结在一起,有一种恐惧在那双虚伪的眼睛里闪来闪去:“那些江湖人是很难对付的,王爷,原先咱们以为有了天命皇后,就无后顾之忧了,没想到,天命皇后偏偏被他拐走了。”
“难道是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我觉得有这个可能。他突然在江湖上现身,拐走了天命皇后,一看就是冲着咱们来的。不然,他为什么会想到用天命皇后来做文章?总不会他的目的只是在于要挟皇上为其父平反吧。”
“对对对,他就是冲着咱们而来。”
“王爷,你看到皇上的态度没有,他对这件事,竟然表现得如此反常,真是不可思议。”
“朱载垕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小心谨慎的裕王,而是一个不轻易暴露心中所思所想的皇帝了。”
“的确,皇上的心思很难看透。”
荣信王又灌了一杯酒,嘿嘿笑了几声。“这小子在那样的环境里,居然养成了这样的性格,倒真是没想到。当初咱们还以为,他做了皇帝,不会有大的作为,用天命皇后就能将他控制得死死的。没想到哇没想到……嗨!”
段左先又道:“皇上今天特别留下张居正和高拱,可能就是要听他们的意见。王爷,张居正和高拱等人当年就为韩智临喊过冤,他们刚才又转弯抹角替韩文熙说好话,这件事的处理,皇上一定会听他们的。”
“不怕。只要韩文熙是韩家的余孽,咱们就一并将张居正高拱等人除了。”
“王爷?除掉他们?”段左先惊异。
“咱们费尽心机,用天命皇后都不能笼络皇上,如果韩文熙是韩家的余孽,你想咱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对对对。王爷,那咱们该怎么做呢?”
“幸好我早有准备。不管韩文熙是不是韩家的余孽,先杀了他再说。”
“他武艺高强,江湖朋友众多,一般的杀手杀不了他。”
“他是江湖人就更好办,咱们就用江湖上的办法,找一个能杀得了他的人。”
“谁?”
“百花仙子。”
韩文熙带着罗移清逃亡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各路人马的追杀,但朱载垕不会想到他的臣子为了自己的命,已经向韩文熙举起了屠刀。做了皇帝的朱载垕在这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日夜操劳着国事,先帝殡天了,百废待兴的国家要靠他来挽救和治理,他一点也马虎不得。因此,他根本顾不上和妃子们嬉乐。他经常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实在累了,就在偏殿里睡一觉,然后去早朝。
朱载垕除了操劳国事,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操劳天命皇后罗移清的事。这个天命皇后,给他带来的难题比任何国家大事都难办。先帝临终前的嘱托,他不能不遵守,十年后罗移清的归属问题,其实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因为完成先帝的嘱托都已经相当困难。
朱载垕又一次看着罗移清的画像,神色显得很疲惫,目光非常忧郁和无奈。他轻轻地、缓缓地抚摩着画中人,喃喃道:“把你秘密带出明月山庄,他做到了,我没有看错人。可是,为什么你假死的消息又在江湖上传开了?”
朱载垕从龙案后走下来,背着双手来来回回地走着,眼前浮现起韩文熙玩世不恭的笑脸。
“漂流公子?韩冷?”他自语道,“原来你真名叫韩文熙。韩文熙啊韩文熙,你当真是韩智临的儿子吗?你带走罗移清,是为我做事,还是另有目的?为什么你不送信来让我去见她?如果你是韩智临的儿子,带走罗移清,是想以此要挟我为你父亲的案子翻案吗?可是我已经说了,帮我办成这件事,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你又何必用她来要挟我呢?”
朱载垕又搓着双手,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夜已经很深了,可他这个帝王却睡不着,望着来剪烛心的太监,他忽然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孤独。当初做裕王时,他也是孤独的,不过好在有张居正等老师,大部分时间是在读书学治国之道,因为一直不被父皇宠爱,所以并不感到孤独。或者,那个时候他不敢有孤独的想法和感觉,他的命运在父皇手里。现在贵为九五之尊的朱载垕放眼望去,除了张居正等辅佐他的大臣,就算有陈皇后、李贵妃两个目前最受他宠爱的女人,可他突然之间,有一种深深的孤独感。
朱载垕叹息着:“在这个世间,竟然没有一个人了解我的心,懂我的心,还是作为帝王,必定要经受这样的孤独?我让韩文熙办的事,不能让大臣们知道,我又不能对韩文熙说出先帝那个不近人情的梦想。父皇,你一生都冷冻我,为什么在你离开人世后,却要留给我一个这么大的难题啊?”
太监剪好了烛心,低头道:“皇上,夜深了,龙体要紧啊。今夜是选李贵妃还是……”
朱载垕看了看一旁测量时间的沙漏,道:“没有多少时间就要早朝了,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