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风起云涌
第一章天子殉国
崇祯十七年(1644年)三月,紫禁城,皇极殿内,大钟声响彻四方,龙椅上坐着一个年约三十五岁的青年,身上的龙袍昭示着他就是当今大明的崇祯皇帝,眼下的他,脸色苍白,一声不响,只听钟声敲了三遍,他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更是眼窝深陷,凄凄的看着身边的一个太监王承恩道:“只我君臣二人了。”,那个
“是,贼人正急攻内城。”
“大营兵安在?”
“已溃,李国桢陷贼。”王承恩插手塌腰,流泪道:“新乐侯刘文炳、惠安伯张庆臻、大学士范景文、户部尚书倪元璐,已阖家殉国。”
崇祯垂下眼,“朕也要走这一步了。”遂缓缓起身,走向后宫。
到了乾清宫,见只有小秦蹲在阶上,便对王承恩道,“传皇后、贵妃来。”王承恩蹒跚着走了,遂又对小秦道,“你去传诸皇子来。”小秦跳起答应一声跑去。很快,周后、袁贵妃和太子慈烺、三子慈炯、四子慈炤由贴身太监跟着先后来了。
“烺儿、炯儿、炤儿,过来。”三个孩子走到崇祯面前。崇祯抚着太子肩,簌簌泪下,“大明完了,祖宗的基业完了,父皇也完了。你们今日是皇子,城破,你们就是小民,各自逃命去吧,今后只能靠你们自己了。”遂拿出一纸递给太子身边的太监。太监打开,见只有十几个字:成国公朱纯臣统领诸军,辅助太子南去。”崇祯转头对慈炯、慈炤的跟身太监道,“你们送永王、定王去投他们的外公周奎、田弘遇吧。”
“等等!”周后哽咽着对身边宫女道:“给他们换衣服,去找民间的寻常旧衣来。”衣服很快寻来,周后亲自给皇儿换上,边穿边嘱咐道,“你们要记住,见到做官之人、老者当呼为老爷,幼者呼为相公;平民百姓老者呼为老爹,幼者呼为长兄;文人为先生,军人为户长,切要谨慎小心!”
慈烺先跪下,慈炯、慈炤跟着跪下,磕了头,起身跟着各房太监走了。看着儿子、太监、宫女们出去,崇祯狠狠的抹把泪,对周后道:“大事去矣,你是国母,理应殉国。”
周后哭道:“妾跟皇上十八年,未尝听过妾一句话,致有今日。与皇上同死社稷,妾怎敢不死!”说完回转坤宁宫。
崇祯对袁贵妃道:“你也随皇后去吧!”再对太监们道,“去传旨,各宫娘娘自裁!”
袁贵妃哭倒在地,“妾只此拜别皇上!”也回转去。
崇祯坐等回信,命进酒,连饮十数杯,待宫女们回报“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及各位娘娘都已奉旨行事”,崇祯提剑去各宫看罢,连呼几个“好”字,大步走去寿宁宫,大声道:“长公主何在?”
十六岁的长平公主媺娖迎出来,见父皇提着剑,立刻明白了父皇所想,牵住崇祯衣角大哭。崇祯泪如泉涌:“你为什么要生在我家啊!”说完左袖遮脸,右手挥剑砍向女儿。媺娖见剑锋劈下,向右一闪,伸臂去挡,左臂被斩断,“啊”的一声倒地,昏死过去。崇祯再举剑向下劈去,剑尖停在了媺娖胸前,颤抖好久,终是不忍,长叹一声,再奔昭仁宫。宫女见皇上来了,立刻抱出六岁的昭仁公主。崇祯扔剑于地,抱过女儿,在女儿脸上亲了又亲,泪水涂了女儿一脸。昭仁瞪着大眼看着憔悴不堪的父皇,几乎不敢相认,张皇失措。崇祯将女儿交与宫女,拾剑在手,突然刺向公主左胸,剑身穿过公主身体,竟直穿透了宫女后背,两人只闷闷的哼了一声,倒地而死。崇祯一路走一路挥剑斫死遇到的宫女。
崇祯大步来到长春宫,太监宫女见皇上提着剑,一脸杀气,纷纷远避。崇祯在前厅坐定,扔了剑,阴阴的看着远远跪着的太监宫女,半晌才道:“请先帝皇后自裁。”太监宫女立刻跑去。半盏茶的功夫,懿安盛装出来,对崇祯深深拜下,然后起身进入内室。不一会儿,宫女报:皇后已自缢。崇祯出口长气,起身走去。
攻打内城并无激战,太监王相尧打开宣武门,兵部尚书张缙彦打开正阳门,成国公朱纯臣打开朝阳门。三月十九日黎明,李自成头戴金边毡笠,身着缥衣,乘乌驳马,农军人皆白衣青帽,张劲弓,挟修矢,整军入城。忽然从两侧杀出十几人,挥刀乱砍,农军猝不及防,被杀几十人。终是寡不敌众,被乱枪刺死。
刘宗敏走来,问王德化,“这些都是什么人?”
王德化上前细看,然后一一指点道:“司礼太监方正化、秉笔太监李凤翔、掌印太监高时明、提督监局太监褚宪章、张国元,都是内官。”
刘宗敏捋髯道:“不期太监倒如此忠勇。”遂看看门口夹道欢迎的明廷官员,狞笑道,“老子倒要看看他有多少忠臣!”
王德化闻言,勃然发怒,冲上前指着周奎、陈演、魏藻德、张缙彦一干官员大骂:“误国贼,天子何在?汝辈来此何干!”一阵乱拳,打得众官四散逃离。刘宗敏见状大笑,命道,“分头去寻崇祯小儿!”
李自成率众将进入金銮殿,众人一阵狂笑,四处乱串。刘宗敏指着雕龙髹金九级御座道:“大哥,去坐!”
“对,”众人哄道,“坐去、坐去!”簇拥着李自成坐了上去。
李自成抚着龙头扶手细细打量一番,便又起身四处巡看。众人又是一番喧闹。转了一个多时辰,李自成坐回龙椅,道:“还没找到崇祯?”众人互相看看,都摇摇头。自成道,“跑了?那些儿子呢,也没找到?”众人还是摇头。“发榜悬赏,交出崇祯或太子或永、定二王,赏黄金万两,封伯。隐匿者灭族!”然后看看坐在须弥底座上的刘宗敏,再看看四周或坐或躺的将领,转向牛金星,“先生看下面该如何做?”
牛金星立刻领会了此话含意,答道:“一是建制,二是勘用前朝降官。”
“还有,”刘宗敏大叫,“让那些贪官污吏交出银子,不交就杀光光!”
李自成冲刘宗敏点点头,又转向牛金星,“这等不忠不孝之人可用?今日降我,明日就可降清!留他怎的?”
牛金星走近李自成,“建制是使尊卑有序,进退有据。勘用降官是使迅速恢复秩序和治理。”又压低声,“待农桑恢复,秩序井然,再将他们或杀或流!”
“好,就请先生速速做来。”
转天一大早,皇极殿前广场上坐满了人,个个青衣小帽,都是看了榜示前来应点的降员。李自成看着门外黑压压一片,皱眉道:“那天城头上与我对话的明将在哪?”
刘宗敏道:“押在我处。”
“带来。”李自成说完指着外面道,“有否前朝宰相?若有叫进来。”
陈演、魏藻德进来,行了跪拜礼。李自成不叫起,魏藻德也不等,先站起,陈演跟着起身。魏藻德指指陈演和自己,先道:“他是前任宰相,我是新进,叨任宰相。唉,明主不听臣言,致有今日。”
“哼,你既新进,是负特宠,当死社稷,为何偷生?”
“臣不是偷生。先主不可教,所以避之。陛下若赦臣,自当赤心以报。”
李自成心中厌恶,对刘宗敏道:“权将军,你已押了多少人?”
刘宗敏一拍大腿,“没数,都是不交银子的!”
李自成一指魏藻德,“他也交你了!”
刘宗敏一挥手,立刻上来两名士兵,架起魏藻德就走。魏藻德大喊:“如果用我,无论何职都可,为何拘押我?”
李国桢被带进来。李自成看住陈演,“你受宠信逾于百官,义不可以负国。既不死节,还觍颜就见,何也?”
看着魏藻德被拖出,陈演已经筛糠,抖着声答:“世、世有更替,陛下应、应运而兴,愿留余生以、以事陛下。”
自成一拍扶手,“你负前主,我还会用你?误国贼尚想求生?拖去!”
陈演边被架出边颤声哀求:“臣不求官,愿回籍耕田!”
待陈演押出,自成对李国桢道:“为何不跪?”
“我朝廷大臣,只跪天子,何以跪贼!”
“哼,不跪就凌迟处死!”
“随你的便!”
李自成冷笑一声,“那就将你全家处死!”
“哼,随你的便!”
“那就将全城百姓杀光!”
李国桢愣了半天,“你是做得出的。”转过身面向门外跪下,“你听好,我为全城百姓而跪,不是向你下跪!”
“哈哈哈哈——好,不但忠君,而且悯百姓,倒是个好官。不过,不能为我所用啊!”李自成对刘宗敏道,“还是先押你那吧。”
“好咧,”刘宗敏向外一指,“都交与咱老刘吧,老刘与你弄银子。”见李自成点头,刘宗敏对双喜道,“去告诉他们,前朝犯官,以官第献银。一品必须献银累万,以下必须累千。痛快献银者,立刻放人,听候点用;匿银不献者,大刑伺侯!”
“报——”张鼐跑进来,指着门外,气喘吁吁到,“朱家太子、朱家太子……”
李自成跳起来,“在哪?”
“来啦,他家太监带来啦!”
两个太监推着朱慈烺进来。李自成对着朱慈烺上下打量一番,指着俩太监对张鼐道:“赏他俩。”
张鼐一撇嘴:“卖主求荣的家伙,不死就是恩了。跟我走!”
俩人边走边堆着笑道:“小爷,我俩是遵旨送太子去皇后娘家,不想太子姥爷嘉定伯周奎不纳,没处去呀,就是个死啦。没办法,送到您这儿,没准还能留条命呀。”
自成对朱慈烺道:“你今年多大?”
“十六岁。”
“你父何在?”
朱慈烺朗声道:“崩于南宫。”
李自成坐回龙椅,嘴角挂笑,“你说说,你家何以失天下?”
朱慈烺昂首道:“我怎么知道?当问百官。”
“有道理。”李自成和缓了声音,“你父若在,我必恩养之。”
“朱慈烺恨恨道:“父皇就是误用庸臣,才至今日!”
“哦?小小年纪也懂这个道理?”
朱慈烺瞪着李自成,“我父皇母后已死,我孑然于世,既无以求生,亦无生趣,你可速杀我,不必再问。”
自成笑道:“你无罪,我岂能枉杀。”
“那好,可否听我一言?”
“你说。”
“一,不可惊我祖宗陵寝;二,速以礼葬我父皇母后;三,不可滥杀百姓。”
李自成大笑,“这娃有胆量,不愧是皇家崽。我封你为宋王!”
三月二十二日,李自成接报崇祯吊死在煤山。众人由王德化领着上了煤山,寻到东坡下,见两株老槐树上吊着两人,早有农军士兵守着。高处吊着的那人,青衣布衫,披发覆面,胸前掖着一纸。自成上前揭下打开,众人都围上看,见是一笔红字:
朕执天下十七年,凉德貌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此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官员尽可杀,毋伤百姓一人。
“你这瓜怂,都吊吊了,还骂咱们是贼,瓜怂!”刘宗敏骂骂咧咧。
“这是血书。”自成道,“你们看他手,是咬破手指书的。”遂转向王德化,“这是崇祯了?”
“是。”王德化潸然泪下。
“后面那人是谁?”
“是提督京营、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
“倒是个忠心侍主的良心太监。”李自成转头问身后,“有多少这等人?”
李信走前一步,“我粗略问了一下,官员全家自杀不下百家,上千人;宦官自杀百人以上,战死千人,宫女自杀三百人。”
自成点点头,“选个好地方,将崇祯、皇后、妃嫔尸首以礼埋了,好生对待,不可作践。”
“不如一并送往昌平,”李信道,“那里有崇祯宠妃田贵妃墓。”
“好,就这么办。”
“那些陪死的官员太监也应予以安葬。”李信掏出一纸读道,“驸马都尉巩永固家墙上书‘世受国恩,身不可辱’,全家****。阁臣范景文书‘虽死犹负国’,投井死。尚书倪元璐题书案头‘身为大臣,不能报国,臣之罪也!必俟大行敛,方收吾尸’,投缳死。御史李邦华绝笔‘堂堂丈夫,圣贤为徒。忠孝大节,矢死靡他。遭国不造,空负名谟。君恩莫报,鉴此痴愚’,自缢。太常少卿吴麟征绝笔‘身居谏垣,不能匡救,法应褫服,敛时用角巾青衣,覆以单衿,垫以布席足矣’,自缢。左庶子马世奇遗书‘世受国恩,身居秘署,国破君亡,为人臣子份固宜死’,自缢。”
李自成频频点头,“传令:忠义之门,勿行骚扰,派兵看守。崇祯以大行皇帝礼葬,忠臣陪葬。宋王礼祭,明臣可哭临。”
东华门外搭起芦席棚,崇祯、周后、袁贵妃停灵于此。崇祯着翼善冠、衮玉袍、渗金靴,梓宫为红漆大棺。至四月初三发引,只有二十多明臣哭临。李自成亲到祭坛四拜,而百官无一执绋者。
国祚二百七十六年的大明王朝至此嘎然中断,但是,真的会断么?